这也导致雅辛托斯从幼年起就对年长贵族们极度厌恶,更不明白被处处掣肘的国王之位到底有什么好,坐在王座上的国王简直就是贵族的傀儡,除了打仗、祭祀的时候用一下,其余时候都得乖乖呆在王座上,兢兢业业延续腐朽的旧制。
他轻轻眨了眨眼,回想起半个月前救下阿卡时的场景。
那时候,阿卡应该是才经历过一次刺杀,正虚弱地坐在田野中动弹不得。不知道是痛到僵硬,还是太过倔强,明明已经面无血色,嘴唇煞白,还把腰杆挺得笔直。
他的脖颈处有一道抹喉的刀口,并不深,显然是及时躲开了。感受到雅辛托斯的靠近,阿卡几乎条件反射地抬头看过来,但基于失血过多,他抬起头后,直到雅辛托斯表达完自己只是想帮忙,并展示手里的膏药,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一手撑地,想要站起身,并不愿示弱地将怀里的白布披在在身上,遮住累累伤痕,结果还没站到一半,就直挺挺地倒进雅辛托斯的怀里。
想想那会儿阿卡虚弱的模样,雅辛托斯有点想骂人:到底是怎么想的,选在这种时候出门,是觉得半个月足够伤养好?风停了雨晴了,面对刺杀他又行了?
雅辛托斯领着阿波罗快速穿过橄榄林,沿着漫长的芦苇荡,往欧罗达河的上游赶去,越过一个小山丘,大片的绿色在眼前展开。
五月时播下的种子,如今已长出绿油油的粗苗,几近淹没腰际。雅辛托斯眯了下眼睛,远远看见一抹显眼的白。
是阿卡吗?雅辛托斯重重揉了下眼睛,皱起眉头。
往常,他的视力足以让他在夜晚射下掠过的鸽子,但现在不知怎么的,远方的景象他根本看不清晰,只能模糊地根据白影,以及白影周围晃动的黑影判断,那应该是个被团团包围的希洛人。
他顾不上确认,反手提溜起阿波罗的衣领,向那道白影快速靠近,同时吸了一口气,刚准备喝止,步子猛地一顿。
随着距离的拉近,他已经能看清情况:
田野中巍然而立的正是阿卡,他微垂着眼睑,皎白的月光勾勒出深邃冷峻的五官,淡泊的眉眼就好像周遭的一切都和他无关。
但和他置身事外的神情不相符的,则是他举起的双臂,正一左一右各攥着一名年轻战士的手腕,将人提得双脚离开地面。
他穿着和雅辛托斯初见时那匹白布做的衣裳,白色的布料包裹住蜜色的皮肤,只在衣领上方露出一寸欣长有力的脖颈线条。
月光下,雅辛托斯作为“标记”给他的金腰带熠熠生辉,箍出劲瘦的腰身。
近旁围聚着的十来名年轻战士,也并不像雅辛托斯原本所想的那样,准备群起而攻。
他们甚至也不是在等待车轮战,而是出于一种忌惮,徘徊在阿卡周围,既不敢靠近,又不甘心就这么撤退,眼神里甚至带着些敬畏。
在他们的脚下,是已经被折断、原本用来刺杀的武器。
“……”雅辛托斯僵在原地,脑海中有关“虚弱的阿卡”的印象咔嚓裂出一道细痕。
虚假虚弱的阿卡拎着两只真正虚弱的“小鸡”,往前迈了一步。
年轻的新兵们顿时骚乱起来,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几步。
这情况极为罕见,毕竟斯巴达人一向以不畏死亡著名。雅辛托斯忍不住奇怪地看了几眼这群新兵们。
“够了!督政官大人已经下了命令,今天必须杀死这个希洛人。”几个年轻人勇敢地冒出头,大声呼喝,“如果连希洛人都害怕,未来怎么上战场?没有刀剑,我们还有拳头、双腿,跟我一起上!”
有那么一小拨新兵被煽动,向阿卡逼近几步,但紧接着队伍里又发出了更多的声音:
“但是,宙斯啊!这个希洛人战斗起来,简直就像是英雄赫拉克勒斯本尊!”
“说不准他真的拥有半人半神的血统。难道你们没听说过?半个月前,他就被刺杀过一回,执行任务的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兵。五六个人一起上,才把他抹喉,他踢断了三个人的腿,差点拧断其中一个人的脖子,付出这么大代价制服他,结果——天,站在我们面前的究竟是人,还是另一个遗落人间的宙斯之子?”
斯巴达人对于神明的信仰是极为虔诚的,甚至在每次战斗前,都要通过占卜来决定进攻还是撤退。
被剌过脖子的人居然死而复生,他们对阿卡的惊恐已经不是在人类意义上,而是觉得阿卡是否有神明的血脉了。
他们内部正分歧着,带着几分慌乱小声争执,阿卡则像感觉到了什么,突然抬起眼睑,笔直地看向雅辛托斯的方向。
两个挣扎半天的“小鸡”毫无预兆地被松开,坠落在地,发出两声沉闷的撞击声。
“……”雅辛托斯也没想到阿卡会突然看过来,他和阿卡对视片刻,张了张嘴,一下有点没想好该说什么,阿卡就已经单方面切断了视线的连接。
阿卡低下头,一丝不苟地打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裳,然后转过身,冲他大步走来。
被阿卡视为无物的新兵们一阵骚乱,有几个居然头铁地直扑而来,被阿卡不紧不慢地调节步速,毫无停顿地避开,雅辛托斯看得都替他们尴尬,同时也有些奇怪,这样缺乏技巧的攻击,这群新兵真的已经受训完毕,而不是刚刚开始吗?
他没有多少时间思考,阿卡就已经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停下——根据半个月的相处,这已经是阿卡能接受的最近社交距离,如果没有特定原因,就算雅辛托斯主动靠近,阿卡也会自己往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