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多拉嘴唇抿成一条紧绷的线。
但她不想与厄庇墨透斯合作。
提坦神族一用力就能拧断她的脖子,却偏偏要让她在缓慢的折磨中死去。
况且,虽然她不知道那之后奥林波斯众神与盖亚的争斗结果如何,但从城中的状况来看,厄庇墨透斯无心保护凡人子民,甚至需要倚仗盖亚加护,除了禁止人类供奉奥林波斯神以外,并不能为大地女神提供多少助力。普罗米修斯的弟弟并不是普罗米修斯,他根本没有能力威胁到奥林波斯。
想到这里,潘多拉愣了一下。
她最渴望的结果,原来竟并不是自己求存,而是……
赫尔墨斯突然回望。
潘多拉来不及回避,心头一跳。她差点抽手挣脱他。
原来他们已经沿着回廊到了金色殿堂近前。
“别担心,”赫尔墨斯轻声重复安慰的词句,“一切都会顺利的。”
后半句却更像说给自己听。
上一次他说过这句话吗?潘多拉记不清了。但他说话的方式和以前似乎有所不同,不再和气地调笑,直接且坦诚。非常奇怪,在她试图比照的那刻开始,记忆中赫尔墨斯带她离开奥林波斯前往凡间时的细节就开始变得模糊不清。
最无可理喻的是,哪怕知道所有的承诺终将成为谎言,在与他柔波流转的翠绿双眸对视时,她的胸口竟然依然会蜷缩起来,一圈圈漾开的是又痒又烫的骚动。他因为与她四目相对而加深一点笑意,她的心跳依旧会加快,假意勾起的唇角也不再需要费力便能维持笑容。
是爱慕刻入身体,还没来得及磨灭?
还是说,即便如此……她依旧爱他?
潘多拉匆忙低下头,佯作腼腆。不避开赫尔墨斯的注视,她恐怕会因为屈辱的刺痛而颤抖起来。紧抿嘴唇,在下唇咬出一丝血痕,否则问句就会漏出来。
为什么?短促的问句在脑海中灼烧。不知道究竟在向谁发问。
在意识因为空气稀薄而变得迟滞最终停止运转前,她反复想过他没有来救她的理由,努力地为他开脱然后逐一否决过,她甚至在昏沉与清醒之间的幻想中构思过质问谩骂的恶毒词句,最后认定已经无所谓,有机会她也不会询问缘由。如果他真的爱她,又怎么会放任她独自死去。都是假的,来自不死者的宠爱与她无保留的爱根本不同。不过是神明心血来潮的玩物,随手丢弃,转眼即忘,仅此而已。
但为什么此刻她还是想要发问,想要不顾一切地向赫尔墨斯求证?难道她依旧存一丝荒谬的希望,妄想能够在他的言行里找寻出一点点的真心?
多卑微多可笑,潘多拉无法原谅这样的自己。
她抬起头,灰眸动人地闪烁着,向赫尔墨斯露出笑容:
“我没什么好担心的。有您在。”
赫尔墨斯恍惚地沉默片刻,加大握住她手的力度,转身领她走进众神汇集的殿堂。
之后的一切与潘多拉记忆中没有任何差别。
自恢弘穹顶正中投射的那束耀目光华之下依然摆着两把宝座,宙斯与赫拉端坐其上。赫尔墨斯上前禀报,从父神那里接过某只贵重的宝盒,而后当着在场诸神的面交到潘多拉手中。这是宙斯给予凡人的另一份礼物,理应由她暂时保管。
随后,万神之王下达许可,命令神使即刻携带潘多拉前往厄庇墨亚。
潘多拉一言不发,表情恬静。
在踏入宙斯坐镇的这片领域之前,她的脑海中已然再无多余的念头。
她任由赫尔墨斯带着她往大门外整装待发的天马车队行走。
在即将离开放置天空之座的大殿之前,潘多拉忽然驻足,仿佛对众神的居所眷恋不舍,回首崇敬地仰望金色殿堂瑰丽难言的高壁与华顶。
厄庇墨亚是人间最为高洁伟岸之城,但凌驾厄庇墨亚至高处的宫殿依然无法与奥林波斯媲美。
这是自然。奥林波斯众神以手持雷霆的宙斯为首,祂们击败提坦神族,将提坦神王克洛诺斯与他的追随者们击坠天空。祂们创造人类并将其灭绝、而后又赋予新生。祂们以蜜露与仙馔密酒为食,与死亡无缘,不受疾病侵袭,亘古不灭。
而她是奥林波斯众神创造的非神非人之物。
她也许应当感激祂们赐予生命。但既然要她承担为凡人带去灾厄的重责,又何必给她灵性与感情,甚至教会她爱欲与希望。
大地无法掀翻天空,厄庇墨透斯无力颠覆奥林波斯,与祂们相比,潘多拉更加弱小无力。但此刻她与众神同样立于云端之上,身处圣域最为神圣庄严的金色殿堂。
也许什么都不会改变,她会立刻被怒雷消灭,但那又如何呢?
她已经死过一次了。
赫尔墨斯神色陡变:“潘多拉!”
但已经迟了。
一声轻响,魔盒开启。
难以名状的黑影从盒子里飞出。
不幸、劳苦、疾病……一个接一个地,本该降临人间的灾厄落于奥林波斯,肆意吞噬着圣域纯净的神气,四处流窜,发出似哭嚎似狂笑的尖利嘶叫。
“区区造物,胆敢亵渎众神居所!”
雷光咆哮着袭来,已经获得实体的灾厄在潘多拉头顶身周聚集,替她吞下万神之王的雷霆,刺目的火花迸裂,黑影仿佛承受不住强大的力量,将要就此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