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早上固定被女佣隔着房门问候的日子真是够了。
因为已经去过了一次的缘故,变得熟门熟路的青年更早地到达了疗养院,走进病房的时候,园子面前刚刚吃完的早餐正被换了面孔的看护有条不紊地撤走。做完工作的女性垂着眼帘,无声向青年欠身致意后便推着餐车离开了病房。
“今天好早啊,泷川君。”病床上的少女在看到他的时候便露出了明丽的笑容。
青年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目送着看护彻底离开病房,并关上门之后才开口,“因为有想要给你看的东西……”他将面孔转向园子,伸手指着身边的黑影少女,“这个,看得见吗?”
“……咦?”少女露出了茫然的面孔,但房间里原本四处飘荡的奇怪生物们却全部聚集到她身边,并发出叽叽喳喳的说话声。
【无礼,无礼,无礼之徒】
【竟然带这种东西来见园子】
【污秽的东西,讨厌的东西,要祛除吗】
园子惊疑不定地看着黑发青年手指的位置,但不管她如何开阖眼帘,那里确实是空无一物的,可无论是青年的视线,还是精灵们的反应,都说明有什么她无法看见的东西存在于那里。
“这样啊,你看不见小鹫。”
“小鹫??”
“只是借了个名字而已,因为多半和那孩子有关系,一开始还以为是谁死后诞生的亡灵……但你说过朋友还活着,而且也找到了人,所以我现在也不知道‘它’到底算是什么东西了……”
“唉?找到了?真的?只是两三天而已!!”听到青年的话,少女便立刻忘记了她所无法看见的存在,试图用单手支撑起身体,“在哪里??”
“别那么激动。”泷川很是没辙地叹了口气,走到床边按着小姑娘的肩头把人给压了回去,明明行动不便到了只剩下右手能够动作,却还能活蹦乱跳到这个程度的病人,青年也只见过园子一个,但不知道为什么,少女这份过于精力充沛的特质,让他莫名感到了熟悉。
总觉得,以前认识的某个人,似乎也是精神过头到了让身旁的人都感到头痛的类型。
但他既无法想起名字,也无法从空荡荡的脑海里找到足以对应的面孔。
“……泷川君?”
园子看了看不知为何突然发起呆来的青年。
“抱歉,稍微走神了一下。”黑发的年轻人摇摇头,拿出怀里的手机,让少女观看里面存入的几张照片,因为距离很远的缘故,模糊到了面容都无法辨认的程度,只能依稀看出是几个推着轮椅的女孩子,和坐在轮椅上的长发少女。
“是小鹫。”园子一眼就下了断言,“……太好了。”
不过是一张模糊的,什么都没拍清楚的照片罢了,但她却像是看到了世上最为美好的景象那样,安详无比地躺回了病榻上。
“交到了新朋友,在笑,过得很开心的样子。”
“真是太好了。”
泷川垂下眼帘,静静地看着少女努力眨眼,好把即将滑落的眼泪硬收回去的样子,“……她现在在赞州中学念书。”
“这样啊。”园子望着天花板,目光澄净而悠远,“等到下次外出的时候,试着去那边晃一晃好了,说不定能够看到小鹫呢!”
少女无疑是在说梦话,这样的身体,根本不可能离开维生设备超过一个小时,更别提大赦也不会同意让她轻易外出。
“……只是想看她的话,我可以帮你拍更多的照片,但那样和今天也没有什么差别吧?”
“也是呢。”
“有什么信物之类的东西吗?能够证明是熟人就好,这样就可以用来和她交换电话号码,你自己没法随便联络别人,但我可以,虽然只能在我过来的时候和她通电话。”泷川语气平淡地说着,好像他的行为不过是给园子吃些糖果点心,而不是替她瞒着神官们和旧友联络。
少女的表情确实明亮了一瞬间,比刚才看到照片的时候还要欣喜,但那光彩只维持了片刻便又重新黯淡下去。
“不行的。”她苦笑着说道,“小鹫,已经忘记我了,无论是任务的事情,还是我们曾是朋友的事情,全部都忘记了,和她的双腿一样,作为代价支付出去了。”
“不过,即便如此也没有什么不好,如果从此以后她和大家都能够像这样幸福的生活着的话,那么,我和阿银的付出就都是有意义的……”
意义。
这个字眼听上去总觉得有些刺耳。
尤其是少女如今必须仰赖维生设备和他人的照顾生活,连远远看一眼曾经亲密的朋友都不被允许的现况,而另一个少女……
泷川在校园外看着她的时候,确实是无忧无虑地笑着的。
但青年并不会因此忘记他第一次见到小鹫的时候所目睹的场景,那个遍体鳞伤,不断哀泣的黑暗影子,才是被园子称为‘小鹫’的友人,被夺走了的真实心情吧。
和园子在意着她一样,那孩子曾经应该也是非常在乎朋友的人吧?否则小鹫就不会为了自己的弱小而哭泣,但她不仅遗忘了强迫自己去战斗的痛苦记忆,连重要的朋友的存在也忘记了。
虽然此刻能够微笑,但想起来之后又会如何呢?
真的不会被巨大的内疚和重归的苦痛国王压垮吗?遗忘了一切才能笑出来这种事情,能算是幸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