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除了塞西。
亚连失踪后的那个夜晚,拉比枕着双臂,平躺在床,借着暗淡的光线望了斜上方的床板许久。却始终都没有等到那个发丝滚得有些凌乱的金色脑袋从床栏上探出头,再像上次那样,悄悄地朝自己招手。
船舱中的空气黏稠而凝滞,从窗帘缝隙中漏进的浅淡月色也为流云遮挡,一切都暗成了不见五指的深黑。
闭上眼后,便再无一点的光亮。
在LV.3来袭的那一夜,拉比早早地便上了甲板,怕塞西找不到自己,还特意叮嘱了克劳利一二三四遍如果见到塞西,一定要告诉她自己就在船头左边这里的甲板上。
可他一个人在原来的位置上站了许久,从晚霞浓艳的黄昏,等到暮色深黑,再等到月上中天。眼见没了厚重云层的阻挡,清澄的月光纱雾般倾泻而下,抚过微鼓的帆布,凉白如霜,也没见塞西再像上次那样,湿着头发地从船尾走来,好奇地问他在看什么。
可能……是他把时间给记错了。
拉比想。
应该还没到时间,当初还要比这再晚一点,所以只要再等等,再等一会儿,就一定能……
可直到他等来了敌人。
也没有等到塞西。
是没见到……小克他们吗?
嘛,肯定是的,说起来塞西这两天本来就被闹得睡眠不足,肯定是洗过澡后,觉得冷飕飕,就直接回舱房去睡觉啦。
再说这个时间,小克也还在跟熊猫老头下西洋棋呢,老头他厉害得很,所以小克说不定就是因为太专注了,才忘了告诉塞西。
一定是这样,一定是因为不知道他在甲板上,塞西才没有……
才没有……
在避开要害、被LV.3击飞到帆布上后,在米兰达的圣洁还没来得及覆上的那几秒间,拉比就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一般,眼睛一眨不眨,近乎固执地望着随着人流上来甲板的塞西,想要从她脸上看到任何哪怕只有一点点紧张或担忧的神色。
可塞西所有的注意力却都被对面那只提到了库洛斯元帅下落的LV.3吸引了过去。
就好像,全然不关心他有没有受伤、会不会疼。
就好像,真的……一点都不担心他一样。
她有了更重要、也更在意的事,自始至终都没有看过他。
她一眼都不看他。
直到此刻,拉比才终于明白,没有任何理由,也不存在任何侥幸,塞西就只是……不喜欢他而已。
就只是……不喜欢他。
·
拉比曾经一直以为,自己人生中最痛苦的时期,莫过于没有塞西的那五年。
最初的最初,在塞西于他怀中碎裂开来的那一刻,他整个人都是懵的。
事情发生得太快,以至于尚还意识不到名为痛楚的心绪,只充满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茫然和恐慌。
他不明白塞西怎么就突然碎开了,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抱不住她。
怎么会抱不住呢?
他的大脑都好像被冻住了,只半跪在地,垂着头,认真地、仔细地、努力地想要把“塞西”给重新抱起来,重新抱到怀里,却怎么也阻止不了那细沙争先恐后一般地从指缝中流失。
倏忽亮起的壁灯代替了濛濛的月色,一切都好像骤然蒙上了层水,光影晕开错落,混沌而模糊。
他就仿佛身处梦中,能感觉到有很多人在自己的身边走动,也能听到很多声音,可那些声音忽远忽近,落在嗡嗡的耳中只搅成了冰冷而单调的杂音,听不清晰。
恍惚间,他感到自己好像被人紧握肩膀用力地给扳了过去,可他望着眼前的人嘴巴开开合合,却怎么也认不出对方是谁,也怎么都理解不了……对方在说些什么。
他脑中一片空白,指尖又凉又麻,什么都听不进去,只知道哑声喃喃着让他们不要乱走,不要开窗,不要踩到“塞西”,不要不小心……把“塞西”弄丢了。
最后还是神田——还是优搬来一个罐子,把“塞西”装了进去。
可被他藏到自己房中的罐子,不到两天,便被突兀消失、又突兀出现的库洛斯元帅给带走了。
涅亚拿回记忆,“黑暗三日”终止,圣洁之“心”重归完整,阿波克里霍斯卷土重来。
这甚至不是能放任悲伤的时候。
那就……不去悲伤。
千万不能搞错了,他只是为了记录历史,才暂时留在教团这里的。
没错,他就只是为了记录历史,才来到这里的啊。
所以没关系,就和老头说的一样,全都……只是历史的墨迹而已,只要再像从前那样嘻嘻哈哈的,就一定能很快好起来的。
只要再像从前那样嘻嘻哈哈的。
只要——
可拉比却笑不出来。
他试图用从前的那些方法说服自己,却发现自己从来都没做好过和塞西告别的准备;他试着想笑一下,却连嘴角的弧度都维持不住。
他只能麻木地跟着书翁忙碌。
可所有原本过目不忘的文字都失去意义,变成了晦涩难懂的符号,他不眠不休,整夜整夜地查阅资料,等到终于撑至一切结束,便再抵受不住那翻涌而上、几欲没顶的窒息感。
他开始抗拒夜晚和黑暗。
越是临近午夜,月光越是朦胧斑驳,就越是……恐惧和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