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理都没理他,顿了顿,呼出口白色的烟雾,才没什么所谓地回答上一个问题:“学的倒是快。”
“嗯?但是?”
“但是眼神,还真是一点都不像玛姬,”师父说,“和法莱家的那个老好人也没半分的相似。”
“毕竟生活环境完·全·不·一·样·嘛——不过听母亲大人说,你和姨母的关系最好了?因为从小是被姨母带大的吗?”
“……我知道你们这两个小鬼有事在瞒着我,”师父答非所问,脸上所有的表情在一瞬间全都消失不见,只冷冷地瞥向了那个远处的人,“我只再给她三个月的时间,如果做不到,就按我的方式来。”
“没关系,”涅亚顿了顿,“反正……已经在收尾了。”
该学的都学得差不多了,人也接触了,也投其所好了,确实是在收尾。
下一幕,我们便来到了一座陌生的庄园,而庄园的大门前,正停着一辆豪华的马车——还未上车的白发女性正咬着嘴唇地和一位近三十岁的男子在依依惜别。
“……先不说别的,那个车夫,”拉比好像强令自己将注意力转移到了车前坐着的人身上,“该不会是我们之前……在圣海伦斯遇上的那个吧?”
我想了想,决定还是实话实说:“是他。”
“弗拉德,那……明天见。”
但再怎么转移注意力,白发女性软绵绵得就跟没有骨头似的声音却还是飘进了耳朵,听得我直起鸡皮疙瘩。
她举手投足之间的那股柔弱和优雅仿佛浑然天成,眼中却满满都是倾慕和不舍,又说了几句话,等男子扶着她的腰,将她半扶半抱地送上马车,才离开。
与此同时,我只感到拉比握着我的手又紧了一分,顿了顿,还非要回身过来抱了我几秒,又在我腰间就像是擦什么脏东西似的擦了擦,才气鼓鼓地松开。
所以……这是不高兴了?
不过其实我也觉得十分微妙,毕竟……我还从未在自己脸上见过那样的神色……哪怕是面对拉比,也没有。
忽然有些奇怪的反胃感。
而在半途钻进车里的人显然和我感觉一样,涅亚刚一上车就装模作样地捂着胃摆出了一张被恶心到了的脸,顿了顿,直接将女性头上的白色假发给摘了下去。
“怎么样?”
“就是明天了,名单上的人都回来。”
“其实我之前也和你说过,想复仇,有很多方法,也有更好的方法,”涅亚托着脸,看她,“一个一个来的话,不但有助于增加恐慌感,而且他们自己……就能把自己吓死的。”
“不了,”但金发女性却丝毫不为所动,只偏转头,在窗外呜呜作响的风声中,望向了那一团一团深黑的树影,“就明天。”
她话音刚落,我便忽然生出了某种预感,果然下一秒,我和拉比便被拉入了一处可怕的场景之中——置身其中,那黯阴的天幕上乌云压顶、唯有西天之交却溢着一丝鲜血般的红、而停在枝桠上的乌鸦齐声鸣叫的场景要远比站在画面之外去看的诡异得多。
而下一秒,万籁俱寂,除了渐起的、隐隐开始哭嚎的风声,以及高跟鞋一下一下地踏在地砖上的声音,什么都没有。
女性浅色的裙摆被鲜血染红,一步一步极缓地穿过遍地死尸的长厅,望定了那个被匕首钉在墙上的男人。
下一秒,白色的假发落入血泊,钉入手掌的匕首被猛地拔出,而一直畏畏缩缩地跟在身后的那个醉汉年轻版则惊惧地摔倒,脸色煞白地倒爬着跑了出去。
身在其中,这一次,我终于看清了她在做的事。
一股森寒顺着脊椎而上,我心下一慌,几乎是条件反射挣开拉比握着自己的手,转身去捂他的眼睛。
我不知道拉比有没有看到,但他整个人都僵了,只下意识地低下头来看我。
“——都杀了又能怎么样?”
身后忽然传来了男子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却依然极尽讽刺的声音。
“在这个世界上,再不会有人爱你了。”
“因为所有爱你的人,都早已……”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偌大的、充满了血色的宴会厅中,只有一阵一阵非人的惨叫声在不断地回响。
我之前便知道“她”成功地复了仇,但我早该想到,以“她”的、以我的性格,根本不可能会是那种简单的复仇。
我——我早该想到。
我两只手都在抖,脑中一片空白,背上也被冷汗沓透,拼了命地去捂拉比的眼睛。
但我却捂不住他的耳朵,我没有办法、我没有多余的手去捂他的耳朵,那惨叫声就如同蚀骨之蛆一般,无论怎么怎么躲,都坚持不懈地往耳朵里钻。
就在我的手越来越抖,甚至连他的眼睛都快要捂不住时,拉比的手忽然按在了我的手上。
他微微地俯身,将我的手牢牢地按着覆住了自己的眼睛,同时为了双重保险,又自己闭上了眼,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我没什么也没看到,也……什么都没听到,所以,别怕。”他说,“塞西,别怕。”
我嘴唇发颤,陡然便感到一股极为热烫又酸胀的感觉直冲鼻腔,要拼命、拼命地咬着牙,才不至于发出声来。
但就算拼命地咬着牙,却仍有烫得人难受的热意不断地刺着眼眶,这感觉和之前的两次掉眼泪截然不同,并不是那种虽然有眼泪涌出、却好像被略去了中间所有的步骤、即便很是汹涌却感觉自己整个人被剥离了出去一般的感觉,而是真真正正……属于现在的我这个人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