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因为人变大了的缘故,直到最后,我也没能抽出手。只能放弃了去关窗,就这样保持着被他抓着手的姿势,坐到椅子上,趴到了床边的被子上。
这回他倒好,总算是不负我望地发挥了自己那个沾上枕头就着的特异功能——当然,睡着了也没撒开我的手。
微醺的风顺着窗户开着的那条小缝中漏进来,轻拂着拉开了一半的淡色窗帘。太阳的位置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走到了斜上的高度,不同于之前冷白晨光的光束,强有力地透过窗子,亮澄澄地洒满被褥,爬上墙面,将整间屋子烘烤得只剩下了暖洋洋的温度。
我这才在某一个瞬间意识到,漫长而痛苦的清晨,真的已经过去了——尽管人们在这场灾难之中,已然失去了太多太多。
所幸这些人中,并没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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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啊,你也跟来了吗。”
地下水路昏黄的壁灯下,师父的目光错开正拍打着翅膀向自己飞去的蒂姆,瞄见走在后面的我,登时露出了个依旧怎么看都不像是惊喜或感动的表情。
我:“……鉴于您在总部的人缘,为了不让您在临行时显得太过形单影只,所以作为弟子,我特地来送送您——连同亚连的那份一起。”
“其实是有话想说吧?”师父直接戳穿了我。
但就算是有话想说,也没机会了——我来的很不是时候,那个在总部比师父还没人缘的鲁贝利耶长官正在不远处虎视眈眈地盯着这边,浑身都散发着一股“一旦发现我有异动,就会立马走过来”的气息。
“……那家伙,怎么样了?”师父瞥一眼就知道我在想什么,难得没什么所谓——我是说,善解人意地转了个话题。
“意识的话,已经恢复了,”我知道他是在问亚连,“但身体还是有些虚弱……不过更严重的应该说是精神情况吧。”
想也知道,科学班的伤亡,对他来说,肯定是个严重的打击。
“……还是这么天真啊,那个笨蛋徒弟。”师父没什么表情地点评了一句,顿了顿,伸出食指,蒂姆立刻特别上道地落在了上面,“他以为战争是什么,在加入教团之前就该知道,驱魔师这个职业从生到死会一直伴随着离别和牺牲,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给我尽早习惯。”
“这算是来自师父的教诲吗?”
“没错,给我一字不差地转达给他。”
不,一字不差是不可能的,顶多就帮您转达个意思,这么长一段谁背的下来啊——就是背的下来,我也不背。
而且关键的是,就算转达给亚连也肯定没什么用,要是能习惯这个,那亚连,就不再是亚连了。
“想的什么都写在脸上了,是认定亚连无论何时都不可能会习惯这种事吗?”
师父睨了我一眼。
“……不,我就是在想,如果能在每个人死去的那个瞬间,抹去其他人关于他的记忆的话,可能就不会有这么多的伤心和难过了?”
当然,同时也就再没什么能证明那个人曾经在这个世界上活过了。
师父逗弄蒂姆的动作一顿,片刻后,终于转过头,给了我一个正眼。
“啊,”我立刻补充了一句,“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怎么说呢,稍微异想天开一下……?”
却不想师父直接哼了一声:“……还真是符合你性格的发言啊。”
总觉得好像不是什么褒义的话怎么回事……
然而还不等我开口再问,就猛地被师父把蒂姆拍到了头上,接着错开我,大步走向了早已等候在一边、特意好心地给我们师徒二人留了些私人空间的科姆伊。
科姆伊看上去好像有很多话要说的样子,但最后却都浓缩成了沉甸甸的一句:“中央不比这里,还请元帅您千·万·不要失礼了。”
“怎么,你这家伙是我的老妈吗?”师父显然没当回事,直接轻嗤了一声。
“……真的没关系吗?”科姆伊似乎丝毫没有和他开玩笑的意思,顿了顿,忽地压低声音,“如果不是形势所迫,我本也打算和您一起去的。”
“只是去谈话而已,能有什么关系?”师父却像是完全没听出他的画外音,依旧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不过还真是稀罕呢,科姆伊竟然会担心起我来。”
科姆伊定定地望了师父几秒,忽然推了推眼镜:“……不,我只是担心元帅您又在中途逃跑而已。”
师父立刻回了他一串相当不走心的“哈哈哈哈哈哈哈”。
师父就这样走了。
我望着小船被暗色的水波推离岸边,船头摇曳的豆大烛光愈行愈远,直至消失不见,一时竟诡异地生出了一股缠缠连连、很像是不舍的情绪。
要知道我和师父分开过那么多次,这还是我头一回产生这样可怕的感觉。
难道是因为——这是我第一次望着师父离开,而不是被师父给撵走吗?
我想了想,觉得没什么,反正人生就是这样由无数次的分离和重逢组成的。
——只要不是最后一次见面,就什么都好说。
这次与LV.4的战斗,导致我们教团一方元气大伤。
整个总部除了早早设下了防御结界、且离第五研究室和升降梯都较远的医护区,皆未能幸免。修补的工程量过于巨大不说,最重要的是暴露了总部的位置——事实上,我觉得方舟那么大一个还散发着莫名圣洁的光晕的魔方,就那么大刺刺、明晃晃地杵在总部这座古堡的最上头,要想不被发现,好像也挺难的——所以在得到中央的批准之后,科姆伊果断地下达了搬家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