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
为了尽可能快地赶路,阮家主被裴岚背在了背上,此时仰头远眺着那头的巨物,似乎想起了什么,轻轻拍了拍裴岚肩膀,“小道友,便将老夫带去那偃甲旁近吧。”
裴岚还未说什么,同样眯起眼瞧了半天的贾畴就忍不住道:“那是……偃甲?”
多日风霜兼程、已经许久不曾松过眉头的阮家主脸上忽然显出了一丝欣慰的笑意,他遥望着那几尊庞然大物,眼里映出了他们身上的金铁光泽,夺目更甚晨光:“不错,当是我阮氏偃甲。”
……
这厢,正举着一枚零件仔细端详的长仪忽然察觉身后劲风扑来,慌忙站起一看,竟是许久不闻音讯的裴岚御剑而来,背上还带了一个人——
“……阿爹?!”
长仪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手上的物件都来不及放,随意往腰包里一揣,再伸手在围布上擦了擦,便赶紧上前去搀扶阮家主。眼眶不知何时已经红了,长仪吸了吸鼻子,努力把眼泪憋回去,“阿爹……太好了,您没事……”
看着长仪眼下熬了几晚的乌黑,阮家主抬手摸了摸小女儿的脑袋:“莫哭莫哭,阿爹这不是回来了?”
说话间,裴岚顾不得看父女相见的场面,已是带着贾畴匆匆返回复命,连句话也没留。等长仪想起来要问他事情来龙去脉时,已经找不见他的踪影。
长仪看着阮寻苍老了不少的面容,心下酸楚,但到底强挤出了一抹笑:“是了,我请人去叫阿姐来!还有阿娘那边也要托人知会……”
“不急。”阮寻却是拦下了她,目光仔细打量起旁边几个直立着的大型偃甲,“这是你做的?”
“是女儿与唐家的三公子一道做的,为防魔族再使诡计控制了偃甲或是修士,我们特意找来了阿爹当时留下的机甲图纸加以改造。这些巨人模样的偃甲中部皆有挖空,打开背部开关,能容一位修士进入,以灵力牵丝的方式与偃甲灵智相连。如此一来,在实战中,偃甲便可即刻理解修士的下一步动作,还能结合修士之武技发起攻势。
“而修士在其内部,若想施展防护类术法,亦不会感到拘束。即使是修为平平的修士,有了偃甲的力量做加持,也能与魔将一战,且这金铁铸成的外壳还可以隔绝妖蛊等手段……”
长仪说起偃甲来便滔滔不绝,阮寻看着她眼中光芒闪烁,视线又落在左脸的眼纱上微微一顿,神色不免有些复杂,似是欣慰,又似怅然,更多却是“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慨叹。
长仪说着半天不见阿爹有反应,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小心翼翼瞄着阮寻的表情,心中难免惴惴:她将库房中所有的古偃甲都拆了……虽说当时是放出了不破不立的豪言,她也确实是摆脱阮家千百年的传承,走上了自己的路,可这路有没有有歪、有没有立起来可还不好说,同样也不知阿爹对此会有何反应。
“已经将此前完成的一批送上了战场,听修士们说,似乎还不错……阿爹?”长仪有些无措,“是女儿说得太多了,您舟车劳顿,想必……”
“没有,阿爹不累。”阮家主又揉了揉小姑娘的头,笑叹一声,“只是突然发现,阿爹的小长仪也长大了,不过是一转眼……”
没料到阿爹突然说这些,长仪面色一红,支吾着,手指搅紧了衣角。
“你呀,从小就喜欢和偃甲玩,不爱搭理旁人,倒把偃甲当作了朋友玩伴。”阮家主背过手,目光悠远,“阿爹小时候也同你一样,只沉迷于机关算术,可研习得越深,才越觉着这样不好。”
阮家主踱步,走近那高大偃甲,抬手抚了上去:“偃甲终究是要给人用的,偏偏偃师让它们有了神识,偏偏偃师对它们有了感情……若只当它们如寻常器具一般用着也便罢了,这般亲也不是,疏也不是,才最叫人心中难安。”
手掌的温度慢慢将两相接触的那一小片范围捂热,阮寻也在这时从偃甲身上抽回了手:“阿爹不想你也为此纠结,甚至想过,不如让偃术断在这一代才好——那时眼瞧着也没有什么用到它们的地方了。”
长仪想起那只木甲鸟碎在自己眼前的那一幕,神色一僵,双唇张张合合,最终无话。
“阿爹并非说你什么,只望你能好好想清楚……也替阿爹想明白这个答案。”
“带着迷茫做事,是做不好的。”阮寻不再看她,自往门口走去,“阿爹寻你姐姐去,膳点再聚吧。”
……
视野中阿爹的身影早已走远不见,长仪却还怔在原处,回想着阿爹的话,反而越发迷茫。一直隐于屋内的昆五郎等到无声了,才从里边走出,沉默地站在了她身侧。
良久,长仪才转头问他:“阮尊师……他对偃甲,会有这般纠结么?”
“你与他不同,偃术与他,是自保安身的手段,是谋揽权势的通天梯。”昆五郎想了想,到底没有对阮青玄的事多做评价,转而道,“你不必走他的路。”
“可我的路还不知道通往何处、有没有走对呢。”长仪愁眉轻叹。
“不如……亲眼去瞧瞧?”
“什么?”
昆五郎低头看着她,轻声道:“第一批做成的偃甲,你就不想知道取得偃甲的修士们都是如何对待它们的吗?是当作器具,抑或别的?”
长仪却是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