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能碰上。
那人一闪身就避了过去,顺带着把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得更开。不过也因此停下了脚步,略微侧过头,好像在打量她。
“这不是能看见么,你怎么不……”
一阵风过,将他的兜帽猝不及防地掀起了点,虽然很快就被他又拉了下来,但那一瞬间已经足够长仪看清他的帽底下是个什么情形。震惊之下,她说到一半的话就这么断在了那里,只留余音尴尬地空荡着。
那双眼确实像极了昆五郎的,不过盛满了冷漠与防备,但也只有这双眼仍是她所熟悉的模样了。其他地方……额头,双眉,甚至眼皮,都已经溃烂得不成样子,糜红的皮肉翻卷着,脓血从中渗出,露在面罩之外的半张脸已经一塌糊涂。
结合刚才剑柄上的血渍,不难想象这身严严实实的黑袍底下该是什么样的情况。
哪怕是与他相熟至此的长仪也被骇住了,一时怔在原地。那人见状也没说什么,只是默默拉着帽沿,收回视线抬腿便走。谁知小姑娘回过神后立即就又提步上前,再次向他的衣角伸出手。
——这次碰着了。
长仪抓住他的外袍不让他离开,一边踮着脚凑近,试图看清他的脸:“你怎么了?是被魔气腐蚀了,还是覆体的皮质出了问题?你别躲啊让我看看……”
他却仿佛受惊似的连连后退,一面死死拉着帽沿不放,撇过脸想要躲开长仪的视线,一面用力拽住自己的外袍往回扯,试图把衣裳从小姑娘手中抢回来。名号那么响亮的一个剑尊这时却好像忘记了自己的一身本事,跟一个小姑娘就这么幼稚地僵持了起来,直到长仪踮得脚酸,一个没站稳就“啪”一下整个人摔到了他身上,脑袋撞着了他铜皮铁骨的偃甲之躯,发出闷闷一声响。
这除了昆五郎还能是谁!
长仪揉着脑袋,多少有些委屈。好好的这人怎么别扭上了,就算是在幻境里,但既然只有他能看见自己,那就说明……
等等,幻境的话……该不会是跟先前她看见的昆仙姑那样,眼前的昆五郎也是过去的某种映像?说起来她确实还戴着昆仙姑的那支梅花簪,上回也是这簪子将她带进的幻境里。
长仪轻轻呼出一口气,说不清心里是失落还是别的什么情绪。她还以为昆五郎也跟她进了幻境,又或者这地方根本就是他弄出来与她取得联系的,可如果这并不是现实中她认识的那个昆五郎,那现在的见面几乎没有意义。
“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她试探着问了,果不其然只得来他的摇头否定。
第233章 想法
“这样啊,那……”
长仪不好意思地松开他的衣摆,退后两步站得远了些,低下头有些尴尬地绞着手指。她本想着既然这都不是‘当下’的人与事,倒不如还是按原计划找出幻境的源头将其破除。可就在转身离开的前一刻,她仿佛从这人身上也嗅出了淡淡的血腥气,抬起的脚犹豫着如何也落不下去。
不论是当下的,抑或是过去的,哪怕只是一个存在于往昔、无法被“此刻”所更改的映像——那他也是“昆五郎”啊。
昆五郎……曾经有过这么狼狈的时候吗?用黑袍把自己掩藏得严严实实,厚重的衣料下是令人惊骇的满身溃烂。无人陪同,无人帮扶,他就这样拖着溃病的躯体独行于人群之外,即使远离人外也还要时刻将帽沿压得极低,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愿面对这副模样。
她应该在这时离开吗?就像走在前头的人群那样,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
“那……我可以看看你脸上的情况么?”长仪到底没能忍心撇下他不管,将要出口的话硬生生转了个弯,“我其实是……唔,算是个偃师,或许可以帮上你的忙。”
他显然愣住了,也没说行或不行,只是低下头沉默地看着长仪,半晌才有些迟疑地开口:“你,是谁?”他的声音沙哑得让长仪都不敢认,就像锈蚀了好几年的机关轴艰难转动着发出的那种动静,听着都替他的嗓子觉得费劲。
“我是……”
长仪下意识就要回答,话才起了个头便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了。是啊,她算是什么人呢?阮青玄的族人,以后将这具偃甲从库房带出来重现于世的人,或者注定会在未来与你相遇相识的……友人?
友人?
长仪在心里反复咀嚼着这个词,总觉得差了几分味道,一时却也找不出合适的称谓来描述两人之间的关系。就在她纠结着这个问题时,眼前黑影一闪,却是那人终于有了动作——他朝长仪抬起了手,在她髻间的梅花簪上蜻蜓点水一般轻轻碰了碰。
“你从哪里得来的?”
沙哑的声音掩盖了语气上的细微体现,让人听不出他说这话时是个什么情绪。
“这支花簪么?”长仪跟着也扶了扶簪子,将它的位置进得更牢,自从元赋给她带了偃具后,这花簪便被她戴回了头上。毕竟论起防身,怎么看都是锋利的偃刀更为管用。“是你送的呀。不过现在的你连我都不认识,大概也不会记得这个。”
她还有些好奇此刻的“昆五郎”能不能理解这样的说法,没想到他竟然点了点头,在片刻的沉默后,又来了一句:“未来的我?”
“嗯……啊?”长仪可真意料不到他会来这么一句,呆愣地看着他,“你、你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