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起来是复杂得很,但跟昆五郎比起来可要好上太多了。
昆五郎那一身枢轴皆是由他原本的经络改造而来,何止几百上千条,仅仅一条左臂的次轴上延伸出来的支轴就数不清了,甚至有头发丝那么细的,不止链接着各处机关,还与外头的覆体皮肤相连,似乎与他的触感有关。长仪光是理一遍这些枢轴的排布走向就花上了五六天的功夫,更别提还要筛查出其中有断裂阻塞的那部分,再一一修补重接上。
相比起来,眼前这具偃甲的枢轴虽然精细,倒也还在正常范畴内,长仪便依照修复偃甲的惯例,先从枢轴开始检查。办法倒也简单,便是从支轴的末端输入灵力,再看那灵力能否顺利回传到主轴处。这么一根根试过去,不单能看出轴髓是否通达,还可以对整具偃甲的结构更加了然于胸,也让后续的修复更多几分把握。
也就是在这过程里,长仪忽然想起这具偃甲的构造她曾在图纸上见过的。
躯干与四肢处的大轴用飞仙勾桥的技法联结起来,再循照荷盘脉的阵列延伸出第一级支轴,更次一级的支轴则呈网蛛散星状排布,几处主要关节都没有用上常见的棘轮带转的方式,而是使的活楔扣。
——阮尊师留下的手册中载录有这样的图纸。
用活楔扣替代棘轮其实是阮尊师的习惯,也算是他所制偃甲的特色之一了。寻常偃师在机关内惯用棘轮,是因为棘轮要运转起来所需的力道较小,平时磨损不大,能让机关运转的更久些;而且几个棘轮啮在一块连着转,几乎能把机关旋转成任何角度,灵力自然也能跟着输送到各个方向上去。
活楔扣则刚好相反,不仅只能直进直出地朝一个方向动作,而且每动作一次,活楔都要从咬合着的锁扣中瞬间斜弹而出,磨损极大,几乎是用上一段时间就要重新更换部件,严重时整个机关都要重做一回。
但优势也同样明显。从施加力道到机关发动这一过程所需的时间,相比于还需要转动一阵的棘轮,活楔扣绝对要快上许多,而且瞬间迸发的力量也更能强些。
到了阮尊师这样的境界,如何将直进直出的活楔扣运用到整个机关中已经不再重要,或许对他而言,最后做出来的偃甲能达到什么样的效果才是首要考虑的。阮尊师作品的最大特点便是速度快、威力大,战场上大开大合,一具偃甲足以横挡千军。这类从一开始便是为战事准备的杀器,运转过程中的那点磨损早就无所谓了,大部分压根等不到部件自然损坏,便已经折戟于妖魔族的进攻下。
除了昆五郎这具“特殊的偃甲”,哪怕是阮尊师最引以为傲的那四具人儡,也都是用的活楔扣。曾经也不是没有后人想要效仿阮尊师的这一习惯,可即使拿到了图纸,也依然运用不得法,最后不得不承认活楔扣实在不适合用于这种精密机关,还是在弩箭上用用便罢,用坏了也不心疼。
也正因如此,看清了这偃甲的构造后,长仪只能想到出自阮尊师之手的那四具人儡。
断海,裂天,赤刀,青剑。
前头的两具是阮尊师年少之作,机关中还是用上了不少棘轮的,枢轴也远没有后两具来的精细。剩下赤刀与青剑的内部构造从图纸看都差不离,但长仪想起在丹英山上见到青衣偃甲时,他腰间佩着剑,如果真是阮尊师的偃甲,就应当是青剑无疑。
可要真是这样,阮尊师的人儡怎么也落到了这些魔族的手里?跟那具麒麟偃甲似的,究竟还有多少本属于阮家的偃甲沦落成了任魔族使唤的凶器?
回想丹英山上与青剑的初遇,那时的青衣偃甲脸上一闪而逝的挣扎之色,以及最后对她像是有什么话要说的模样……莫非他还残留着自己的意识?
人儡的灵智确实比普通偃甲要强上不少。叫长仪想不通的是,如果他真的留有神智,魔族是用什么法子控制住他的?再则,丹英山上那时还好好的,时隔不过一月有余,他又是怎么成了现在沉寂不醒的样子?
红衣人让她来修复青衣偃甲,就不怕她重新唤醒他身为阮尊师之作的神智,然后一人一偃甲联手逃出去么?
一连串的问题瞬间挤满了长仪的脑海,让她一时都忘了手头正检查着的枢轴。直到陈旧的活楔受到灵力冲击,咔嗒一下弹落在地,才叫她骤然惊醒。
——无论这里头内情如何,想要获得答案,甚至从这里逃离出去,眼下都只能先从青衣偃甲入手了。情况应该不会再比现在更糟了。
如果说先前答应下来不过是和那红衣人虚与委蛇,如今长仪倒是真心实意地想要修复好这具疑似青剑的人儡,就是不知……她能不能再有当初误打误撞唤醒昆五郎的运气了。
窗外夜色如墨,屋里却始终灯火通明,细碎的机括声一直持续到天明。
在这片明亮的烛光中,长仪没有发现的是内室同样亮起了幽幽一点微光。床尾的香炉兀自燃起了火星,缱绻的淡香慢慢地将整间屋子重新填满。
第229章 故事
次日倒是一早就来了人。
天才刚刚大亮,外头便传来一阵轻轻的叩门声。长仪心下疑惑,清了清嗓子让人进来,门页应声而开,顿时就有几声嘹亮的鸟鸣随风钻入,那盎然的生机一下子就裹在声音里扑面涌来,婉转绕梁,久久不息。
然而当门扇合上时,那头的生机与热闹便又被隔绝在外,只余下一片静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