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引他们的那弟子还特地为此告了声歉,口称委屈几位贵客了。
可在长仪看来这才哪到哪,她也不是没有露宿山间的时候。说来古时的修士餐风饮露、天盖地席都是常态,修行嘛不就是这么回事。他们这些世家子弟承蒙先辈恩泽,从小便是娇养起来的,一点点衣食上的缩减都能被视作“委屈”了,真不知那些苦苦修行定下基业的先辈们看见了当作何感想。
差点忘了,“先辈”就在这里站着呢。
她扭头去找昆五郎,只见他正在那位弟子的带领下饶有兴致地查看屋内布置,一面参观一面还指点道:“炭盆上加个熏笼吧,防燎,也更暖和。”
幸好他没张口要个火墙、地龙什么的。
她默默收回目光,心道看来“先辈”是不介意,倒是她多心了。旁边的阮长婉同样正盯着那两人瞧,想的却是另一件事,支着下巴若有所思道:“你说……贼人若是将阿爹挟持在青原上,也要隔段时间去附近城镇购置米、炭补给吧?”
长仪闻言一愣,跟着也反应过来了——阿爹也是偃师,体质估计也就比她好点,和不惧寒暑的修士肯定没法比,身体也受不住长期服用辟谷丹充饥。所以只要贼人还对阿爹有所求,就必然也跟现在仲裁院对她一样,吃穿用度都得考虑周全了,一应供给只能是定期从山下城镇获取,这也就多多少少会留下痕迹!
姐妹两个对视一眼,把那弟子喊过来这么一说。他听完也愣了愣,接着就表示自己会秉明上头追查此事,嘱咐两人千万不要私自去查,“……此前企图掳走阮二小姐的贼人尚未找出,此行消息虽未对外透露,可也难保贼人不会尾随而来。仲裁院事先已安排弟子乔装入住左明坊内,暗中保护几位。柳道友和虞道友不日也将住进隔壁。几位若是闷了,自可结伴去往两条街外的西市集瞧瞧,只是最好莫要分散,以免暗卫们照顾不及,生了疏忽。”
三人都答应得好好的,尽量不出门不给仲裁院添麻烦。
可一直这么闷在院里也是真的无趣,尤其是知道其他人都正为着阮家主的事奔忙,她们两个身为阮家子弟却不能助力其中,这种有力没处使的感觉最叫人憋屈。
……
不过到了傍晚,仲裁院那边就有事请托上门来了。
这次上门的人让三人都有些意外,并不是跟比较熟悉的那几个,而是那时仅仅在堂屋里有过一面之缘的监天长老。
长仪给她开门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那双举世罕见的重瞳。面对面的看起来就更清楚了,长仪发现她的两对瞳仁竟然是有差别的!一对是跟常人别无两样的深黑色,另一对却在中心的位置有着白色的一个小圆点,就好像……这是长在眼珠里的另一对眼睛,只不过原本该是黑色与白色的区域颠倒过来了。
她这么想着的时候,那对瞳仁蓦地动了动,中间两个白点竟然朝她的方向偏移了位置,迎向她打量的目光,就像这双“眼中之眼”正与她对视着!
长仪被吓了一跳,不自觉地退了半步,过后才反应过来这样不妥,连忙对这位监天长老迭声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
话说到一半,就见那两个小白点慢悠悠地移回了原位。
直到屋子里的阮长婉听见动静走出来,长仪才意识到自己又怔住了,而监天还站在门外静静注视着她,不知道已经看了多久。
!!
“啊啊抱歉,我只是……”一瞬间长仪觉得自己的脸都快要烧起来了,这也太失礼了!她磕磕巴巴地试图解释,最后实在找不出让双方都能不尴尬的借口,只好干巴巴地一再道歉:“……真的十分抱歉。”
“来客人了?怎么都在门外不请进来?”
幸好阮长婉终于走过来了,见两人僵持在这里还觉得奇怪,一边将监天长老往院里迎,一边低声问长仪:“怎么了?”
长仪蔫蔫地摆了摆手:“……没事。”
阮长婉面露怀疑,转而看向监天,后者却是看着长仪,淡淡道:“无妨。”然后她的视线便越过了阮家姐妹,径直看向角落里倚墙站着的那人。
他们这处小院的东南角栽了几株梅树,还没到开花的时候,但叶子已经落得差不多了,剩下枯瘦的枝干在那里显得格外萧条。不过昆五郎却仿佛十分喜欢,没事的时候就爱到树下站一站,一站就能站上大半天。
问他原因,他就说这里“有梅香”。
有没有的全由他说了算,反正长仪是什么也没闻见。
监天在外头敲门时昆五郎就正站在树下出神,不知道有没有注意到长仪的窘况,总之现在是支起身走过来了,视线落在监天的双眼上——比起长仪的小心翼翼,他就打量得大方极了,也不怕人姑娘恼了他。
监天始终面无表情的,长仪也判断不出她心里如何想。但她给人的感觉也不像柳封川的那种“冷”,硬要说的话更像是“淡”,对什么事都不太有感情上的起伏,很符合世人对仲裁院“舍断人情、摒弃喜怒”的印象。
她被昆五郎这么直白地打量着也不见有反应,只是朝他淡淡颔首:“昆前辈,晚辈有一事请教。”
一听是来说正事的,三人都正了色,把人领进正屋坐下。监天也省去了寒暄的环节,摆手拒绝了长仪要给她倒的茶,张口便直奔主题:“两界屏障,是如何运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