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岚摇摇头,却是什么也没说。刚才一番动作下来,他的衣袖不经意往下滑落几寸,恰好露出一截手腕;虽然很快就被他拉了回去,可在场众人都瞧见了那上头道道纵横的乌色瘀青,像是鞭痕,又像是被什么东西勒缠出来的瘀斑,深黑的颜色印在病白的皮肤上,格外吓人。
连长仪都看清楚了,他大概也注意到了众人的视线,可照样没有要解释的意思,顶着这几道探究的目光,深深缓了一口气,兜转着又说回到众人最开始关心的问题上:“仲裁已经遣人去往青原待命,只是……眼下尚不知此地状况,还需等暗部弟子传回情报,再定章程。”他顿了顿,却是一脸郑重地看向长仪,“青原此时已入寒季,山脚下尚且好办,暗牌们乔装打探消息是做惯了的,但雪原上的情状却难以探知……一则,每逢寒季,霰雪封路,寻常百姓不会再进入青原,暗部弟子若要逆势而上,难免引人注目;二则,雪原中方位难辨,风雪蔽目,又无向导,冒然行事只怕误入险情。”
说完这一长段对他来说显然有些吃力,裴岚不得不停下来喘了喘,那脸色刷白,叫长仪都不敢同他多说,索性直接顺下了他的话:“你想让我怎么做呢?”
“仲裁的意思……若能以机关替代人力,想来要好上许多。”
长仪想想是这个道理,而且事关阿爹,显然不是推诿的时候,便干脆答应下来:“勘测用的偃甲我从前也做过的,这倒不难,只是单我一人恐怕无法同时操纵太多偃甲,更别提时刻读取它们传回的声与影……”
她说到一半,视线无意间从堂屋正中悬着的“钧甄传宗”匾额上划过,忽然就顿住了,只觉灵光一闪,冥冥中像是抓住了什么关窍:“……要是能与唐家的傀儡机关结合起来,用傀儡悬丝的方式来让普通修士也能操纵机关,那就行得通了!”
阮长婉第一个对自家妹妹表示支持:“唐枫精通傀儡之术,过会儿我陪你去找他。”
长仪点点头,想了想:“我记得柳道友的祖籍在青原附近,想必对那一片的地势风貌比较熟悉?”
柳封川没想到这时自己还能被点到名,意外地抬起头,愣了一下才道:“是,我曾深入青原修行。若有用得我的地方,悉听吩咐。”
话说得简单,可意思都在里头了,长仪大喜过望:“这样倒好,设计这类机关头一个要考虑的就是地形天候,柳道友既然亲身游历过那就再好不过了,稍后在制作机关时,还要请柳道友指导一番了。”
柳封川矜持地颔首应下,眼里倒是含着点疑虑,不过长仪紧张着构思机关的模样,一时间没有注意到这边。她在有关偃甲的事情上总是格外热衷,尤其是憋屈了这几天什么忙都帮不上、光靠别人帮自己忙,她也攒下了很多劲儿正等着使,便急匆匆地想要拉上阿姐这就找唐枫请教去,连可能身处后客堂的唐榆都一时抛在了脑后。
还是裴岚记着正事,伸手拦下她们以后,紧接着就抛出一个让姐妹俩险些吓蹦起来的消息:“事关重大,仲裁今晨便遣人知会府上,阮夫人这时也该到了。”
第208章 陶先生
长仪瞪着眼,不敢置信地重复了一遍:“我阿娘要过来?!”再看阮长婉,也是一副回不过神的模样。
裴岚似乎不大理解姐妹两个为何反应如此之大,还想了想他这话传得是不是有哪里不妥,片刻后才斟酌着交了个底:“仲裁院……需得留备后援以观全局,前线恐有不足……”
长仪听明白了,等于说她阿娘是被仲裁喊来凑人手了,前头是她,现在大概整个阮家都要参与进来了。其实这也是早晚的,毕竟事关阮家,总不能这头仲裁院为着他们拼生拼死,那头的阮家只是看着——早晚要有长辈出面的,他们这些小辈哪怕是什么嫡系、未来家主都不顶用,至少现在的分量还远远不够。
理智上知道事该如此,可心里还是免不了有些怵的,其他人就见这两姐妹忽然萎顿下来,各自揪着手指不知道纠结什么。昆五郎是猜出一点来了,挑挑眉正要说点什么,却又听裴岚带点迟疑道:“昨夜的……金乌谷主,可有来访?”
这事不该唐家或者仲裁院更清楚?
众人都愣了愣,还是阮长婉看没人说话太尴尬,出来圆了一句:“我们来时的路上并未听说有外客。”
裴岚也反应过来这话问得不妥,后面便没再开口,只是双手放在膝上时,常常不自觉地用左手去抚右手手腕,叫人很难不联想起他腕上那些诡异的黑色痕迹。可他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倒让人不好再提这个话头。
几人沉默着干坐了一阵,长仪转过念又开始惦记那机关的事,刚要提出告辞,这时却见院门外风风火火闯进来一个人影,细看正是早先出了门的同尘。后头还有几道身影稍慢了一步,但在同尘走进堂屋之前,屋里的他们也都能看清那几人的模样了。
至少阮家的姐妹俩都认出来了,不等同尘开口招呼,就自觉地起身迎了上去。她们这一动,屋里便没人再安坐着,也纷纷站起来,刚迎到屋门前,两拨人就顺利会了面。不等多打量,他们这边便同时响起三声:
“阿娘!”阮长婉是见到长辈的欣喜。
“阿娘……”长仪喊完就心虚地低了头,眼神一下一下地瞄着阿娘的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