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成我,我不动手。”那人再次打断了他,脸色忽然沉下来,“梓城内严禁修士擅自施用术法,意在伤人,则罪加一等。”
他使了个眼色,身后跟着的几人顿时拔了剑作势要围上来,只有他还负手站在原地,神色由始至终都特别冷静,说话的音调都不带起伏:“两位,城有城法,还望见谅。请随在下移步仙衙,叙录此事的缘由经过,若有人蓄意挑衅在先,梓城仙衙会替二位讨回公道,但擅自施术之责,还需另行斟酌。”
“你这人怎么说不明白……”
昆五郎目瞪口呆,觉得这人死脑筋,合着不管是为什么用的术法,只要谁用,谁就有错?这什么城规啊,放在千年前,就算大宗门的驻地脚下也没有这种死板的规矩,照样能见到斗法打架的——好吧,当街斗法确实不好,可御剑赶个路、用个除尘咒也算术法吧,因为这些就把人抓起来论罪,这不有病吗?
谁定的破规矩?
两人侧目对视,都从对方眼里看到浓浓的疑惑。几个仙衙弟子都在盯着他们,那阵仗,就像是两人但凡表现出不愿配合的意思,他们立即就要拥上来强行将人逮回去似的。
昆五郎叹了叹,刚想说要不咱们就走一趟,却见小姑娘像是想到什么主意,瞧着居然还挺兴奋,拉了拉他衣袖,低声道:“他们是梓城仙衙的,查个案子应该挺方便吧?”
得,这小祖宗半点没有自己是戴罪被逮进去的自觉,还惦记着让人家帮她找线索呢。
他无奈地指了指自己:“你就没想过,我有可能被弄进去蹲牢子?”
“没想过。”长仪哼了哼,故意气他,“反正你总有办法不声不响溜出来,就好像你这次自己跑来这边一样。”
昆五郎摸摸鼻子,出于理亏没再说话。
长仪已经走到“岚仙师”面前,友善地朝他笑笑:“这位道友,我们确实不了解梓城的规矩,这才犯了禁,终归是有错,我们这便随你去仙衙说清楚。”
那人依然没什么表情变化,点点头,说那就走吧。
长仪跟着走出两步,忽然想起什么,又折返回来,在原先那张矮桌上放了几角碎银子,又朝阿婆和她孙子笑笑:“馄饨钱,还有修缮的花用。”
“岚仙师”看了她几眼,没说话,神色却微微缓和了些,很快就又移开目光,负手缀在后头,留神盯着昆五郎的动作,渐渐恢复到面无表情的状态。
第149章 入世与出世
同样都是仙衙,梓城和奉节两地的差别却是大得很。
留在奉节的最后几天,长仪跟着仲裁院的几人去过那地方的仙衙,别的印象倒不深,就记得装潢特别贵气,光是门前两尊纳运石镇兽都够买下半座城的。
眼前的梓城仙衙呢,就要朴素得多,压根看不出来“仙”在哪里,外面瞧着就跟普通的衙门没区别,还是有些年头的那种,虽不至于破败,但绝对跟“光鲜”挨不着边。
就连仙衙里的修士都透着股严肃老成的劲儿,昆五郎一路上没少试着跟他们套话,结果除了最开始那位“岚仙师”,其余的压根不搭理他,连个眼神都欠奉,完全不给人套近乎的机会,很有几分铁面无情的感觉。但奇怪的是,这样一群冷面神走在大街上,居然还挺受欢迎,沿路总能见着附近的百姓跟他们打招呼,甚至还有拿着自家做的饼子、新收上来的瓜果土产,硬是要递给他们路上吃的——当然,最后也没被收下。
临进门时,巷子里忽然跑出来几个嬉笑打闹着的孩童,不留神就撞到那位岚仙师的腿上,最开始还有些害怕,慌忙退开就要赔礼。不过抬头看清自己撞到的是谁后,几个小孩顿时就雀跃起来,有的扯衣摆,有的抱大腿,全都凑在那人身上,七嘴八舌叫什么的都有:什么岚仙师、仙长大人,居然还有指着他喊神仙叔叔,要神仙叔叔给糖吃的,长仪听着险些没忍住笑出来。
昆五郎则是摸着下巴若有所思:某种程度上说,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恰恰是直觉最准的,对旁人的心境举止最是敏感,能这样没大没小的就说明在他们眼里,这人或许很厉害,却完全是“无害”的,而且容忍度必然非常高,至少对他们来说是。
他自己就不招小孩喜欢,幼时发生过那次意外以后,别说小孩,连大人都对他忌惮得很,“怪物”的称号传遍了方圆几十里,各种明里暗里的非议流言足以将当时尚不满五岁的小孩逼疯。也不知道那次意外是不是真给他盖上了什么“怪物”的戳,就算母亲很快带着他搬得远远的,后来遇见的小孩也都不怎么愿意靠近他,跟躲什么似的,只除了他那没心没肺的小表弟昆涉,否则他也不能这么宽容那小子的狗脾气。
不过昆涉的脾气坏归坏,他本人还是挺招小孩的,老大个人还能跟穿肚兜的娃娃玩到一块去,也算种本事。
再看这人,倒是有点意思……
道界里大部分人,不管水平深浅高低,但凡修了点道法的,都自诩超脱红尘不与世,甚至还有为寻仙道而斩断凡间亲缘的,少有修士跟普通百姓这么亲近的。看他们这板着脸冒冷气的样子,也不像是修入世道的。
其实在千年前,昆涉走的路子就有点类似于入世道,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估计还觉得游戏人间挺潇洒挺特立独行,结果还是跟其他兄弟没两样,最终都是回到修道的路上。只不过入世道讲究的是随心纵情,凡尘里滚一遭,要是能参悟这人情百态,回来自然也就能超脱世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