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不想直接回答他,特别是坐在仍旧凌乱不整的床边,这样的无情难免有翻脸不认人的嫌疑,她可不想因为这种幼稚的类似于更爱爸爸还是妈妈的问题和他产生不愉快。
好像瞧出她的为难,他极快地笑了一下,从冰凉的地板上起身,“好了,天快亮了,我也该走了。”
他离开了她的脸孔,随手系上腕表,卷起衬衣的袖管。
“稍等……”艾薇也从椅子上站起身,叫住他。
凯文停在原地,安静地看着她穿上拖鞋,踮起脚尖,从头顶的书架上翻下一本牛皮纸封面的笔记本,撕下了一页,塞进他大衣的外侧口袋里。
他有些惊讶地挑眉,“是什么要我转交的信吗?”
“想多了,抄了送给你的一首诗。”
他眼里明显掠过一抹微芒,“我现在能看吗?”
“本来就是给你的。”
得到首肯后,他把这张折叠成四分之一形状的亚麻纸拿了出来,却没急着打开,而是故作思索了片刻,汗水未干的发丝仍然固执地贴在他的脸颊边上。
“让我猜猜……”他强忍笑意,装模作样地问,“是什么类似于哈姆雷特向奥菲莉亚倾吐的告白吗?”
“多不吉利。”艾薇往后仰倒躺进柔软的床里,不满地踢向他。
他笑着躲开身体,脸庞却向她近了一寸:“那是朱丽叶回复罗密欧的心声吗?”
艾薇忍住打他一耳光的冲动:“如果你只能想到这种无人生还结局的话,就尽快闭嘴吧。”
“但你不能否认他们确实是可歌可泣的爱情,超越了生死。”他无视来自对方的鄙夷,诚恳地说,“罗密欧十六岁就拥有了珍贵的爱情,这点可比我强得多。”
“所以朱丽叶十四岁就早恋,然后他们死光了。”她用不屑的语气回答。
他哑然失笑,没再和她调侃下去,而是低下头,打开了手心里的纸。
展开后,他看到了上面的字迹。
这首诗并非来自莎士比亚也不是彼特拉克,却是一首熟悉的作品,被她用柔丽的笔迹工整地抄写了下来。
“不要温和地走进那良夜,老年应当在日暮时燃烧咆哮;怒斥,怒斥光明的消逝。
虽然智慧的人临终时懂得黑暗有理。因为他们的话没有迸发出闪电,他们也并不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善良的人,当最后一浪过去,高呼他们脆弱的善行,可能曾会多么光辉地在绿色的海湾里舞蹈,怒斥,怒斥光明的消逝。
狂暴的人抓住并歌唱过翱翔的太阳,懂得,但为时太晚,他们使太阳在途中悲伤,也并不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严肃的人,接近死亡,用炫目的视觉看出。
失明的眼睛可以像流星一样闪耀欢欣,怒斥,怒斥光明的消逝。
您啊,我的父亲,在那悲哀的高处。现在用您的热泪诅咒我,祝福我吧,我求您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怒斥,怒斥光明的消逝。”
凯文无声地默念完了它。
随后有些惊讶地抬头,看向始终保持沉默的艾薇,目光却透出了然。
“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死亡将让你一无所有。”
艾薇看着他,从床上翻身而起。
她站在清晨明亮的熹微之中,就像行过漫漫长夜后,视野里捕捉到的一缕来自前方的光明。
“公爵阁下,我命令你,务必保留你这条暂且还足以取悦我的生命,否则我不能相信你的所谓效忠。”
“我怎敢不谨遵您的指示。”
他走近前,意欲轻轻吻她的手背。然而这时,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门铃声。
“真该死……”安静一下子被打破,她顿时露出不耐烦的神情,“快走吧,公爵先生,不知道是谁大早上就来惹人讨厌。”
“不过不管是谁,你最好还是不要被瞧见。”她小声抱怨。
他点头,最后俯身吻了吻她的前额,“暂别了,亲爱的艾薇小姐。”
她看着他消失在落地窗之外,从露台的台阶走向远处。
见他的背影远离了目之所及的视线,艾薇披了条晨衣,快速走下楼。
门铃仍在不知疲倦地发出响声,清脆地踏着木梯晃动幅度的节拍,像是对主人的殷切催促。
“啊呀,公爵小姐,真抱歉!我昨天太累了,不小心睡过头啦。”
直到这时女仆才从呼呼大睡的状态里惊醒,揉着一双惺忪睡眼慌忙跑出来。
见女主人亲自来开门,不禁满脸覆上惊恐,急匆匆地发出道歉,扭动她肥胖的身体,抢先跑过去开门。
门铃忽停,清晨的冷风扑面而来。旋即,一个穿戴考究、相貌英俊的年轻人出现在艾薇的目光里。
他穿一条双排扣子的羊毛黑色马甲,里面的宽袖衬衣雪白而一尘不染,高腰长裤笔挺瘦直,刚好衬出完美的身材。
看到女主人站在正前方,他似乎勉为其难地按住胸口,欠了欠身:“早上好,公爵小姐。”
如果不是他问候姿势过于散漫的话,艾薇差点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早上好……”她忍住被打扰的怒气,仍然勉强扯出一个笑容,礼貌又相当客气地问好,“尊敬的拜伦先生。”
他往冷得发白的掌心里呵了口气,在女佣的伸手示意下走进门,随艾薇上了楼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