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承嘉感到全身战栗。
一股悔意深深蔓延上他的心头,可一切后悔都无济于事了。
若是寻常女子,或许早已承受不住那番欲加之罪的指责。可她还是那般淡淡地伫立着,哪怕身姿娇小而单薄,仍然如月清辉不改。
“而无论我有没有成为贵妃,都与你无关。”
裴承嘉仿佛被人撕下了最后一层遮羞布,嘴唇上没有一丝血色,他意识到自己的鲁莽与罪行。颤抖如筛糠道:
“眉眉……对不起,我不是……”
裴神玉已不想忍耐他这副仗着无知而无理的模样。
“够了。”
男人回身揽着明萝梦,与她并肩而离。人儿垂着颈,没有再看他半眼,就这样消失在了裴承嘉的视野之中。
只留下心死如灰的裴承嘉垂落着头,如同一只丧家之犬。
而在他身后,则是跟随陛下目睹了一切的荣王。他恨铁不成钢般死死盯着他,面如死灰,胸口深深起伏,气到了极致。
等待着裴承嘉的,只会是又一场飓风暴雨。
……
马车之上,裴神玉抚着小猫的乌发,眉眼流露出心疼。
“眉眉不必因如此浅薄之人而感到伤心。”
他知她虽看似冷静,其实内心却如琉璃易碎,只是那分娇矜不允许她在旁人面前流露出弱点。可被对方所误解,对她而言却是一种深深的伤害。
男人摸了摸她的头,低声宽慰道:
“世人大多如此,或因功名,或因美色而汲汲碌碌。在被所欲求而冲昏头脑时,更易受欲望所操控,变得面目扭曲,行为不堪。”
世人多因表象迷惑双眼,冲动而行事。
他们不加理智地对待一切,或许只是想寻找一个发泄之处,或许只是想冠冕堂皇地指责他人,却并不在意真相究竟是如何。
可无论裴承嘉究竟是不是被人所挑唆,还是由内心而真的生出那样的想法,都不重要了。
“他会为他的口不择言付出代价的。”
小猫声音细弱,仿若方才的一场对峙耗空了她的所有力气。她安静地伏在他的怀中,如随口一问道:
“君玉哥哥,也会有欲望么?”
裴神玉的指尖微微一顿,可面容仍然不改温和。没有表露的爱意徜徉在瞳仁深处,如同时光荏茬间散落在角落的宝石,散发着光亮。
“眉眉,朕当然只是凡人。”
他也会有失态的时刻。
也会因己之私,而变得失控而不明智。
尤其是在……失去她的时刻。
小猫一时静默下来,没有再继续追问,仿佛并不是真的在意问题的答案。
可她实际上却在怯怕。
在她明白了自己的身世之后,她始终如浮在半空,身心不得安落。惧怕于真相暴露后所改变的一切,可更多的,却是畏惧来自外界的声音。
纵然不是因皇位之故,也仍有其他的问题横亘眼前。
如今昔日相识,单纯的少年尚且如此误会于她。更不必提许多懵懂不明的世人。
她垂下睫羽,忽然感到一丝困倦,好似睡意牵扯着她不断往下坠。哪怕一片羽毛,也要拽入梦境的深渊之中。
自从娘亲逝世之后,扬州就不再是她怀着美好追忆的故里……年幼时相熟的二三小娘子已经远嫁,如今最后剩下的故人也变得面目全非。
明萝梦对扬州产生了一丝陌生之感,心中只剩下些淡淡伤感。
她有些想回宫了。
只是如今在扬州,还剩下一桩事悬而未决。
*
夜深月明。
明弘谦坐在书房之中,神情晦暗不明。
皇帝会微服陪明萝梦来到扬州,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在知悉明萝梦成为贵妃之后,薄氏母女二人就开始担忧于对方的报复,并陷入了深深的嫉妒之中。可唯独知晓一切的他,却沉浸在一种不可言说的胆战心惊之中。
这个女儿生来就是一副美人坯子,然而却性子倔强要强,更甚于她的母亲。他也不会想到,明萝梦有一天竟会招致当朝天子的喜欢……
大乾天子,生来就被册立为昭武太子,作为储君培养,明鉴深远。日渐羽翼丰满,如今顺理成章地继任为帝。
执政三年,桩桩件件所经手之事,皆昭示着对方的手段冷硬而强势。是一个敏锐洞察,而深不可测之人。
明弘谦的额头渗出层层冷汗。倘若当年旧事,被对方所觉察到……
他不敢设想。
身后似忽有什么掠过,令明弘谦全身绷紧而僵直,寸寸肌肉鼓起,四肢的血液在一瞬间凝固。
来人就像是鬼魅,无影无风。
可他却知道,对方已经站在他的身后。
只因他还未来得及动作,一柄薄而尖锐的东西已经抵在了他的喉管之上。
如果明弘谦仍然年轻,会选择企图夺刀自救。可如今他已经老了,昔日的冲动不再。惜命的本能让他选择按捺情绪,隐忍不动。
“你是何人?所来为何?”
身后之人却并没有回应他的疑问,只是发出了一声轻叹:
“明鸿,你忘了你的名字是谁赐给你的吗。”
声音苍劲有力,却令他不寒而栗。比遇见最可怕的鬼神还要更为震悚可怖。
此人来去自由般进入他设下布防的府邸书房,又毫无声息地将匕首抵在他的脖颈上。但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的感受到了刻骨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