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从行从流霞出来的时候,蒋逸发现他的脸色并不是很好,简直比那要死不活的老女人还要糟糕。
但他还是上前一步,尽量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说:“沉遥的行踪已经找到了,她购买了今天下午两点五十分出发去往春城的火车票。”
春城?
那是南方的一个旅游城市,以各式各样的鲜花闻名全国,确实是放松心情的好地方。
就这么急着躲他?
“现在……”
“现在是两点十叁分。”蒋逸忍不住抢话,高铁一般提前十五分钟检票,离现在只有二十多分钟,时间紧迫。
“走吧。”谢从行的眼神仅仅是波动了一下。
谢从行上车,蒋逸开车前往火车南站,顶着市区的最高限速一路飞奔过去,流霞离火车南站不算太远,平时大概半个多小时的车程愣是被蒋逸压缩到了十五分钟,他觉得下一秒他的驾照就要不保,透过后视镜,他看到先生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似乎一点也不着急。
蒋逸提前买了两张和沉遥同一班次的商务座票,这才顺利进了候车大厅。
此时那趟班次列车的检票口前已经排起了长队,旅客们正等待着一会儿的检票放行,谢从行知道沉遥就在那群人里面。谢从行平时尤其厌恶人多的地方,可现在已经顾不了这么多了,因为距离检票时间只有四分钟。
之前他透过监控看到她今天的穿着,浅色的外套和黑色裤子,头发梳成一个普通的马尾,完全隐藏了自己的美,在人群里实在太不起眼,倒是她的行李箱他还有印象,不过也是金属粉而已,现在看来还是很烂大街。
他和蒋逸分头寻找,黑压压的人群有序地排着队,火车站嘈杂的人声分散着他的注意力。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来找她,明明刚才得知那个荒唐又惊人的秘密,连他自己都还没消化过来,可大约又是喝了酒的缘故,心里的那团火燃烧着,驱使着他在人山人海中找她。
见她做什么呢?
最好的做法不是干脆一拍两散,以后装作互不相识,然后此生再不相见吗?
这种违背人伦的错误关系,应当及时止损。
叮咚——
“旅客们,请注意,由A市南开往春城东方向的C233次列车已经开始检票了,有乘坐……”
随着广播的响起,人群开始蠢蠢欲动,万般纷扰中,谢从行终于看到沉遥抬头那一刹那的侧颜。
似乎有某种奇妙的缘,沉遥心里一动,下意识偏头,看到了正在向她奔来的他。
瞬间,沉遥的脸色变得苍白无比,她几乎是立刻抓紧了行李箱就要走。
可谢从行抢先一步紧紧攥住了她的手腕,强行把她拉住。
“放开我!”
她大惊,想要挣脱,奈何他死死钳制。
因为太过用力,她手腕上娇嫩的皮肤迅速出现红痕,但谢从行不为所动,沉遥忽然开始生气,用另一只手推他,可也被控制住,周围的人群都在向检票口有条不紊地走去,只有他们停在原地相互对峙,一个眉眼沉沉,一个怒目而视。
检票员和值班员注意到了这里的情况,准备过来查看,蒋逸见情况不妙赶紧拦在他们面前,胡诌了个理由,解释他们是误会。
广播声、核验的机器声、检票员的喇叭声还有人们说话时的喧闹中,她听到了他异常平静的声音,毫无波澜,但让她胆寒。
“沉遥,我都知道了。”
她猛然看向他,挣扎的力度瞬间归零,浑身颤抖,仿佛摇摇欲坠。
但她只看到他深邃幽暗的眼神,好似一潭深不见底的死水。
别说出来。
求你……
别说出来!
他继续面无表情地说,毫无起伏的声音像是给他们宣判了死刑。
“我是你舅舅,对吗?”
沉遥绝望地闭上了双眼,几乎想掩面痛哭,但泪水早已流尽,只剩心口下令人喘不过气来的密密麻麻的疼。
她永远忘不了那个下午,一个自称她外婆的女人,说,她其实是谢家的孩子……
“可能对你来说有些突然,但我观察你已经有两天了,我叫莫岚,是你的外婆。”那个中年女人如此说道。
“什么?”
沉遥那时还反应不过来,这么多年来她早已习惯了孤儿的身份,突然有个人出现说是自己的亲人,未免也太可疑了,这个人是骗子吗?
莫岚并没有和她过多废话,而是慢慢讲起了四十多年前的陈年旧事。
“年轻的时候,我跟谢义有过一段恋情,我十八岁就生下他的孩子,他却告诉我他不可能和我结婚,我无力独自抚养那个女孩,就让齐家收养了她,那个女孩就是你母亲,齐蓁。
“我以为她会过上平静的生活,没想到……齐家夫妇之所以收养她是因为他们没有自己的孩子,后来齐蓁长大了,他们才发现原来是齐远不育,他的妻子一怒之下跟他离了婚,然后齐蓁就离家出走了。
“之后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是在去年才知道齐蓁早就死了,最后才辗转找到你的……如果你不信,这些都是证据。”
沉遥颤抖着双手接过莫岚递过来的一沓纸,越看脸色愈发苍白,短时间里一下子接受这么多信息让她的大脑一片混乱。
“别紧张,其实我找你是来谈合作的。”莫岚又说,“谢氏家大业大,虽然你母亲是私生女,但婚生子和非婚生子在法律上享有同等的权利,她也可以继承谢家一部分财产,如今她死了,继承权就过渡到了她唯一的女儿——也就你身上。考虑一下,我带你回谢家认亲,事后你只需要给我一百万美金让我出国就可以了,一百万对谢家、对那时候的你来说不是什么大事。”
无本万利的买卖,莫岚相信沉遥没有理由拒绝。一般人知道自己的真正身世是豪门世家后大概都会欣喜若狂,可沉遥看起来除了震惊反倒有种悲寂的情绪,莫岚不明白,只好继续加大火力,“跟我合作是最好的选择,你一个小女孩不是他们谢家的对手,斗不过他们的。”
沉遥沉默,此刻她只觉得十分讽刺。
莫岚提到发现女儿死后竟然没有丝毫情绪波动,冷静得仿佛像个陌生人,她来找自己也只是单纯看中了谢家的钱财,自己没有立马答应她,她就怀疑自己要独吞那笔钱。沉遥感觉心脏破了个口子,冷风呼呼往里面钻,这样的人居然是她的外婆,可她现在对自己哪儿有半分亲人的关怀?
这样的嘴脸和做派倒不如说是冷血无情的商人,她在莫岚眼里也只是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
如果亲人之间是这样的话,她宁愿只要和她没有血缘关系的奶奶。
“你为什么要生下……我妈妈?”沉遥问,她明明知道谢义不会和她结婚。
“因为我恨谢义,想叫他尝尝骨血分离的滋味,可惜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他,他就升官去了外地。”
就为了这么可笑和荒唐的报复?
直觉告诉沉遥这不是最重要的原因,但她已经无心再猜了,深究下去她只会更加厌恶她这个血缘上的外婆。
“怎么样,考虑得如何了?”
沉遥没有回答她。
莫岚皱眉,语气咄咄逼人,“我的耐心不多,明天的这个时候我会找你,希望你明白,认亲回谢家对你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百利而无一害?
沉遥嘴角苦涩,莫岚如果再多跟踪她一些时间,大概就会发现她和谢从行之间的关系了。
如果她的妈妈是谢义的女儿,他是谢义的儿子,那她岂不就是他的外甥女?
认回谢家,叫她如何再面对这个舅舅?
心脏仿佛被捅了一刀,难以言说的疼痛蔓延到四肢百骸,胃里翻江倒海般的灼烧和难受,沉遥头晕目眩地走出咖啡馆大门,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兰汀的,她难受得想吐,在床上昏昏沉沉、辗转反侧,身体越来越冷,眼泪止不住的掉,好像整个人都快坏掉了。
这间房子的一切都有他的气息,还有他们欢爱过的痕迹,她想起他们无数次在这张床上缠绵悱恻,她触电般地弹起身来,窗外惨淡的月光照了进来,她跌跌撞撞跑到了阳台,冷风让她头痛欲裂,越清醒,越痛苦。
沉遥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谢从行就占据了她大部分的生活,兰汀、A大乃至整个A市都是他的影子,如同一座深渊般吞噬着她,不管是身体还是精神都饱受折磨,她不能继续待在这里。
离开吧,她已经无法再面对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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