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芜恨恨地听着田里的男女们在争吵,看着他们最后干脆将所有纸都丢进去埋住了火堆,全神投入在了互相指责当中,心里揪疼揪疼地喘不过气来。
面前递来一方绢帕,拿着它的手指修长。
容芜顺着手一点点看向它的主人,眼中含泪哭道:“姬哥哥!那坟里埋的是余老伯啊…你还记得他吗?他走了…他和婆婆都走了…今天就是头七,那些人竟然还在他们坟前吵闹!太过分了,我要…”
“你要如何?”姬晏清冷的声音犹如一盆冰水在她头顶浇灌而下,让她怔在了原地。
“我,我要…”
“你什么都做不了,也什么都不必做。”姬晏淡淡道,目光也移到了前方,“当日你让我为他们念经去邪,然而最终并无成效,我非圣人,你也拯救不了别人。这世上每人都有每人的缘法灾劫,外人不知其由冒然介入是无法更改任何命格的,唯有自赎,才可能寻到一线出路。”
“自赎…那你为何不早说?若早点告诉他们还有自赎的那个方法,他们也就不会走到这一步了!”容芜红着眼睛朝他吼道,吓的一旁的容芥连忙伸手拦抱住她,生怕她下一瞬就会扑上去咬死姬晏。
“我去告诉他们,念经无用,自赎才是正道,那婆婆的疯症就会好?这场大火就不会发生?阿芜,这些只是你认为的好,却都不是他们想要的。”
容芜被他盯着,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他们本是最懂得自己需求与愿望之人,不需要你来指手画脚。”姬晏垂眸,就这么看着她的眼睛,“在你眼里的绝路,已是他们反复掂量深思后作出的选择,怎知就不是他们的自赎?”
容芜呆呆的移开目光,看向另一侧,顿了片刻,忽然放声大哭了起来。
“阿芜知道了…阿芜不说,阿芜发誓不会说出来的…就让他们这么毫无心里负担的继续过着自己的生活吧…他们会好好的,老…老伯和婆婆就高兴了吧?…看着婆婆的病都好了许多呢,她就从没这样温柔的看过阿芜呜呜呜…”容芜哭的全无形象,声嘶俱裂,上气不接下气。
姬晏黑眸微澜,伸手将她按在了怀里,轻轻拍着背安抚道:“不哭了,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容芥已经全然懵了圈,方才还能贴着妹妹说悄悄话的,如今已被那二人排除了在外,只能搓着手不知所云地在一旁看着了。
过了许久,容芜才渐渐平静了下来,抽嗒着鼻子推开了他。
目光湿漉漉的移向另一边,又张开了小胳膊,像是隔空与谁在拥抱,小脑袋还蹭呀蹭地求摸摸。
这般停顿许久,唇角动了动,终是扯出了一个微笑。
容芜回过头来,对着姬晏认真地轻声道:“余老伯在向你告别呢,他说啊…公子也做的很好了,谢谢公子…”
那里的争吵仍在继续,却好像已不相关了。
她只看见,在夕阳的余晖下,两个佝偻的老人衣着简陋却面容慈和。他们带着纯挚的爱与宽容,一一看过这些从嗷嗷待哺的婴孩一手养大的儿女们。
回想着他们孩童时曾扬起稚嫩的脸庞,认真地保证道:“等我长大了,定会赚很多钱,让你们过上好日子!”
回想着他们娶亲时幸福地拉着另一半跪在他们面前道:“爹娘,以后我们会常回来看你们,孝顺你们的!”
回想着…
还来不及想完过往种种,他们的时间就要到了。
一辈子走到了尽头,他们或许找到的并不是正确的自赎之法,却选择给他们最爱的孩子们留下了解脱。
“再见了,老伯…再见了,婆婆…”
☆、第二十章 车轮下的男孩
马车驶入闵京城门,人流车马穿梭而行,许久不见这等繁华热闹之景,倒是陌生了起来。
“奶娘,天还早,我想下去走一走可以吗?”容芜掀开车帘向外看着,扭头祈求道。
冯妈妈本想拒绝,都快到府门前了,理应快些回去见过老侯爷和太夫人,三爷和三夫人也还是盼的急了。但方才在田地里容芜的失态,让她担心若不顺着些会在心里憋坏,这般回去怕是会又惹长辈们不高兴,想了想,便应了下来。
总归离昌毅侯府不远了,走几步出了市集就能清净下来,也不会有大碍。
让杏春下去与二少爷说了,容芥自是没什么阻拦,下了马陪着容芜顺着路边走着,还兴致勃勃地介绍着街边店铺,一看就是常客的熟络模样。
姬晏默默地走在后面。
自离开田地以来,路上任容芥磨破了嘴皮子他也不曾开口解释,却是黑眸在看向容芜时多带了几分探究。
“阿芜,这家金祥楼的桃酥鼎有名,可是你大姐姐的最爱,我也去给你买几块来尝一尝!”
“那要多买一些,咱们给大姐姐带回去。”
“遵命!乖乖在这里等着啊。”容芥拍了拍她的脑袋,大步走进了店铺。
这回外面就剩下了容芜和姬晏。
容芜被他的眼神盯的心头乱颤,暗悔在田地时太过暴露,也不知他是否发现了什么…
越想越心虚,眼睛都不敢跟他对视,身子往冯妈妈身后缩了缩,好在冯妈妈身材宽胖,倒觉得轻松不少,熟不知她这种看起来很是嫌弃的动作,又在姬大公子心头狠狠地划了两道。
等待容芥的时间简直如同火上煎熬,容莹不安地四处瞟着,忽然目光一凛,失声喊着“小心!——”身子条件反射地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