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他听到聂云汉把被子放回原位,接着便躺在他身旁,随即便放了心。
聂云汉是个好人,卓应闲心知肚明,虽然对方表现得孟浪轻佻,可他总觉得这人身上带着一股莫名的悲意,那种放浪形骸,那种毫不惜命的疯狂,都是刻意压抑的后果——心里若憋得难受,好像只能通过不爱惜自己来释放,若有一天真的殒命,那便也是种解脱。
想必是长期刀尖舔血的生活加上两年的牢狱之灾让他变成这样,再来是个断袖,免不了背后被人指摘。
卓应闲不由地替他感到惋惜,挺好的一个人,又在行伍之中,偏有这样的喜好,免不了被兄弟误解。
或许他孤孤零零,连个朋友都没有,就连刚刚说要去跟羽书他们挤着睡,似乎都颇有些为难。
——不对!
卓应闲忽然想到,这间房是他来了之后新开的,也就是说,聂云汉原本就是要跟向羽书和左横秋一起睡,那俩人根本不在乎他是不是断袖!
那人刚才表现得千般为难万般犹豫,又是在做戏给他看!
第三次中了他的圈套,卓应闲又气又恼,转过身来看着聂云汉的后脑勺,越看越气,不由地抬腿踹了他一脚。
“哎!”聂云汉夹着被子滚到地上,一骨碌爬起来,回头看到一双怒气冲冲的眼睛,委屈道,“阿闲,你睡觉这么不老实吗?”
卓应闲坐起来瞪着他:“为什么骗我?!”
聂云汉愕然:“我怎么又骗你了?”
“向羽书和左横秋明明不嫌弃你,为什么你说去跟他们挤着睡,表情那么为难?!”
“我什么时候说他们嫌弃我了?”聂云汉义愤填膺,“左哥睡觉打呼,羽书脚臭磨牙睡觉还爱乱动,是我嫌弃他们好吗?!”
卓应闲讪讪地向墙边挪了挪,内心有点崩溃:“哦……抱歉。”
聂云汉看他那副歉疚的模样,心里觉得有趣,他没在意这些,左右也是自己屡次欺瞒对方在先,这“狼来了”的后果确实要自己承担。
他从地上捡起被子拍打干净,坐在床上,面对卓应闲,沉吟片刻:“我有要话说。”
“……什么?”
“既然接下来一起行动,我们不妨把心里话说开,彼此间坦诚相待,如何?”
“聂兄想说什么?”
“之前跟你说的话真假参半,假的那些便不再提了,真话我想再说一遍。”黑暗中,聂云汉的眼眸如同明亮的星,“我确实对你有好感,第一眼就觉得喜欢,也知道你没有坏心,你是不是真的铁鹤卫我一点不在乎——但我没有打算对你做什么,不然就不会刚出棠舟府就设计将你甩开,不想让你掺和进来。”
他盯着卓应闲,其实对方的想法他能猜出一二,上次提到自己是断袖,卓应闲也没表现出什么异样,即便对方与自己不是同道中人,至少应是不反感的。
此刻青年微微垂眸,避开他的目光,面色稍显紧张,下意识地抿了抿唇。
聂云汉知道自己严肃起来威压太盛,卓应闲也不是行伍中人,怕他觉得被逼迫,便也眨了眨眼,换上一副笑脸。
他见对方低头不语,缓声道:“我之前另一句话也是真的。“赤蚺”刀尖舔血,我这次出来又是奔着违抗皇命去的,如果不被哈沁干掉,估计也会被皇帝追杀,我不打算用感情连累旁人。所以,我自己的心绪自己会收拾好,你不用戒备我。”
“我没有戒备。”卓应闲抬头看了他一眼,突然声音变小了一些,“就是刚刚想得有点多。再说我也不是怕你对我怎么样,而是不喜欢接二连三中你的圈套。”
“我对外人才会层层防备,对兄弟从来都是坦诚相待。”聂云汉认真地看着他,神情庄重,“既然一同上路,你对我又有解救之恩,从此你也是我的兄弟。”
“为什么……”卓应闲喃喃道,他向来不会轻易相信人,这么多年也不过跟师父才会推心置腹,面对聂云汉,他确实不解,为什么会有人的情感会如此轻率,又会如此隆重,“你根本不了解我,就不怕我不把你当兄弟吗?”
聂云汉看着他茫然的样子,笑着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你就是想骗我,也得先骗得过再说。”
卓应闲:“……”
被人小觑,卓应闲心中不爽,躺下背对着他:“睡不了几个时辰了,早点休息吧。”
聂云汉也躺了下来,盯着眼前那片瘦削的脊背,他听得到对方的呼吸,知道卓应闲也并未睡着,便问道:“阿闲,你是怎么想到要冒充铁鹤卫来找我的?”
这些疑问憋在心里着实不舒服,本想改天再问,但还是早些问出来,也好从中寻找线索。
卓应闲想了想,转过身来,正对上聂云汉的眼睛。
两人相距咫尺,脸对着脸,好像是有点暧昧。
但聂云汉的表情过于真挚,卓应闲觉得,这个时候胡思乱想,反倒是自己龌龊了。
“我回来之后,发现师父不见了,便着急去寻他的踪迹,只是遍寻不着,心里十分忐忑。找他的时候我也在想,师父与人并没有仇怨,如果要说最近有什么异常,那就是两个月前曾经有个奇怪的人来找过他。”
这事本来早已被他淡忘,是在追寻师父踪迹的路上突然间想起来的。
卓应闲告诉聂云汉,两个月前,他做完了外面的活计回到观里,便听见师父正在跟人吵架,吵的是什么他没听懂,像是外地方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