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应迟问道:“你方才说要想清楚,是顾虑仙体长生之事么?”
“也只有这件值得我顾虑。”鹤不归笑容淡了些,坦诚道,“行于此间我就是个异类,任何事拿得起却放不下,往前看,失去总是注定的,所以我总想,要这些情爱恩义做什么呢,总会辜负了旁人。”
白应迟摇摇头,把蒲团搬到鹤不归身旁紧紧挨着,将人一揽:“你就爱钻牛角尖,若非是自己想透,谁说都没用,有一段时间你连门都不许我和小妹进,便是怕我们先你而去。”
鹤不归点头,靠在师兄肩上,手中拿着茶杯,却喝出了酗酒的醉态,他对自己做过的这些幼稚行径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好在他的师兄师姐向来最体谅纵容他。
如此一想,他还当真是个幸运的人,来到人间遇到的人都将他捧在手心,有些人虽去了,情谊和回忆却绵长得没有尽头。
就像他无限的寿数一样,可以回味一辈子。
璇玑长老早看破他这些小心思,怕他彻底将自己封闭起来断情绝爱,真活成天地间一介孤寡人,才告诉他说,爱世人也是一种道。
只是喜欢这种情绪,并不是想不要就不要,想控制就能控制的,起初还能只当个露水徒弟。
反正凡人一生匆匆几十年,鹤不归受着对方的好,总能以各种借口和理由还回去。
只是后来他发现有些情谊深重到还不起了,还将自己也赔了进去。
白应迟侧过头,盯着这人好看的鼻尖眉眼说:“璇玑长老说得没错,不过小西能想通,许是觉得活一场为自己留下些什么也挺好的,哪怕是将来,身旁的人来了又走,有过的情谊和回忆也是不朽的。”
鹤不归爽快地一笑:“师兄最懂我。”
“也只对你来说,这些能永远留下来。”白应迟戳戳对方的心口,“你想想,凡人肉身陨灭堕入轮回,也就什么都散了,你的长生却能将存在过的人记一辈子,记在这里。”
只要鹤不归一直记得,他见过的花,喝过的酒,爱过的人,便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永生。
至于为什么会想明白这些,鹤不归没细说。
永夜三岛的居民,玉无缺不遗余力去寻璇玑长老的踪迹,还有白令川边那座人人避之如蛇蝎的巨城。
它同样是不朽的,但某一刻鹤不归理解了姬瑄的意图,他甚至能从姬瑄的幻境里读懂这个人执着于不朽不死的因由。
他也有想要永久留住的东西,大多是不舍,不忍和怜悯。
出发点都是爱,大爱小爱不分高下,鹤不归这才释然,将手伸向他想要的人。
茶水喝尽,白应迟又添了一壶,怅然道:“小西有了心中所爱,我既是兄长,自然要成全你们。往后也不必避忌,你师姐那我会去说,待挑个良辰吉日,结为道侣也好。”
鹤不归听闻「道侣」二字脸倏然有些红,喝下的茶呛得他直咳,眼底虽欢喜,但两个男子结亲这样的事,他自己可以过了这坎未必旁人就不说闲话,他赶紧道:“此事不急,天下太平之前说这些都早了,对了,说说我问你的事,那些顶要紧的。”
当真是简短到只是告知,像是容不得家中父兄教训,白应迟不舍得教训,便只好收起惆怅心绪,说正事:“凌岚传信,凌斯近日往上清观去了,但并未同逍遥廷的人有什么联系,倒是在山峦间神出鬼没,看样子是想布阵。”
“布阵?”鹤不归疑惑道,“凌岚是阵修,可看出是什么阵?”
白应迟拿出一张上清观附近山峦地图,铺开解释:“正因为她是阵修,才好不容易从凌斯出现的地方发现了端倪,凌斯在挑拣合适的阵石和布阵的地点,目前还没有布阵的动作。我怕是贻害无穷的邪阵,特意问过凌岚他取阵石的地方都有些什么。”
一般来说,布邪阵要紧的便是阵石和阵心,需得阴邪之物启阵连通,阵法的效力直接同阵石的能量相配。
若凌斯受神女指使,要协同逍遥廷在上清观大肆作乱,那必然会布下一个邪恶无比的阵法,阵石肯定得挑选极阴邪之物。
凌岚也有此猜想,所以她有心翻查过,可凌斯挑拣阵石有可能的材料都再普通不过,那上清观四面层峦叠嶂,都是钟灵毓秀的宝地,想寻个邪物并非那么容易。
白应迟道:“有山林遮蔽,凌岚倒是方便隐藏行踪盯紧凌斯,一旦他选定地方开始布阵,便会第一时间告诉我们,如今唯一让人放心的是,他挑拣的阵石和想要布阵的地点,无法催化邪阵。”
鹤不归认同地点点头,同时也在琢磨其他可能性,若不是杀人聚魔的邪阵,那他布的阵到底作何用途,更值得深究。
“还有这个,你昏迷时萧旗传过一次急信。”白应迟将手镯秘信拿出递给他。
萧旗信中所言寻到龙脉确切信息,但和上清观没什么关系,此事还牵扯进绝仙宫的巫行雪,信中不好明说只能面谈,得知鹤不归闭关,便留信说待他出关,萧旗会随同巫行雪一同前往天极宫拜访。
鹤不归立时就用手镯回了消息,邀请萧旗和巫行雪到浮空殿小聚。
“至于蛮荒兵主,我今天来便是再确认一下你的恢复情况,现下看着放心了,我就要走了。”白应迟道,“蚩尤死在血枫林,若他复生,血脉必会有异,我得去那里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