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葛生躺在房顶,侧耳贴着砖瓦,掏出一把刚刚顺到手的瓜子,边听边磕。
“北平那边已经催了许多次,一直在问这一批药材什么时候能到,几大药局都已经断了货……”
“快年末了,年底有的分家来请安,脸色怕是不会太好看……”
“毕竟还是年轻……”
房间里坐满了人,低语絮絮。
木葛生听了一会儿,捋清前因后果——江岸戒严,柴氏几批货卡在港口运不出去,来往供应断了一月有余,据说北边已经有柴氏病患因为断药而病重。
“这是砸招牌的大事。”房中有长者起身道:“药家柴氏,悬壶济民,有药材却无力供给,乃医者之责。断货事小,性命为大,还请家主尽快转圜。”
柴束薪坐在主位,白衣清冷,“二伯放心,已经从东北紧急调了药,半月之内,足可补上。”
“如此甚好,但有的药材是南方特产,水路运送不可断,港口一事,你须得多多费心。”
“我明白。”柴束薪淡淡道:“大伯喝茶。”
木葛生看了一会儿,磕着瓜子啧啧有声:“深宅大院,果然比戏折子里写的还精彩。”
安平也瞧出了些许门道,这事不大不小、可轻可重,柴束薪名义上是柴氏家主,然而满堂叔伯却明里暗里带着敲打,少年高坐主位,形单影只。安家也是做生意的,这情形他眼熟,和逢年过节时各路亲戚上门打秋风的架势异曲同工。
但他家好歹还有一副真真假假的热闹,楼下就只剩下了咄咄逼人的客套。
木葛生吐出一枚瓜子皮儿,“有钱也不是什么好事儿,这小大夫过得比老三还累。”
木府不兴惯孩子,木葛生每月的零花约等于无,和其他两个年纪轻轻就当了家主的同窗不同,一穷二白,但胜在逍遥自在。松问童似乎在做什么生意,偶尔下山照看,平时也是个甩手掌柜。最忙的是乌子虚,乌氏似乎有干不完的活,这人几乎天天都在批公文和出差,偶尔还腾出手来处理书斋的账务。木葛生吃饱了撑着没事干的时候就给他送黑芝麻糊,说是防止少年早秃。
安平还真撞见过一次乌子虚照镜子,少年对着黑眼圈叹气连连。
如果说乌子虚还有忙里照镜子的闲愁,柴束薪却没有这份幸运,毕竟如今看来,他身边连个能照应的人都没有。楼下一屋子大概都是柴氏宗系,个个长辈架子端的很足,却并无几分亲近。
一件不大不小的事,被几圈车轱辘话越滚越大,一屋子人从傍晚说到深夜,总算有几个年纪大的撑不住了,拱手道:“言尽于此,家主好自为之。”
柴束薪脸色倒是没怎么变,起身行礼,“三叔慢走。”
对方一捋长须,转身走了,“天色已晚,不必相送。”
“真有教养。”木葛生打着呵欠道:“这狗玩意儿还给他行礼,不是个东西。”
安平头一回如此赞同木葛生的话。
房中人陆陆续续散去,柴束薪坐在主位上,垂眸看着桌上的茶杯,不知在想些什么。
木葛生从房檐上倒挂下去,敲了敲窗,“那茶早凉了,喝了对身体不好。”
柴束薪倒茶的手一顿,“谁?”
“寒夜好心人,特来慰风尘。”木葛生推开窗,笑眯眯道:“你要喝红枣洋葱锦鲤汤吗?”
第8章
“别绷个脸呗,我是来为上次的事道歉的。”木葛生翻进室内,“上次是我唐突,小大夫别记仇啊。”
“赔礼道歉?”柴束薪冷着脸,“擅闯他人家宅、窃听他人家事——这便是木少爷的赔礼道歉?木府真是好家教。”
“嗐,我爹是个粗人,你要是打不过他,他压根想不到这些礼数……”
“那便罢了,木府高名,柴氏不敢惊扰。”柴束薪一指大门,“请滚。”
“呦,小大夫你居然会骂人?”木葛生乐了,“这么喜欢我?”
柴束薪难以置信地看着木葛生,像是不理解天下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你看,刚刚满屋子嫌恶之徒,你反而彬彬有礼,如今来了个为你好的,你却出口成脏。”木葛生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振振有词道:“所谓亲近者不拘礼数,你这不是喜欢我是什么?”
安平觉得柴束薪连把木葛生暴揍一顿的心都有了,果然对方开口道:“木少爷,我今晚很忙,你若有事,改日我们可另择地点,要打要战,我奉陪到底。”
“我今晚来确实有事,但我也说了,只为道歉赔礼,并无其他。”木葛生不请自坐,自顾自喝了一口茶,道:“别那么绷着,吃人的都走了,现在这儿没人害你,放轻松。”
“你刚刚听到的是柴氏私事!”
“那又如何,木将军府我还懒的要呢,你这吃力不讨好的家主,真当谁稀罕?”木葛生眼看柴束薪就要暴起,忙道:“慢着慢着,我刚刚听你们讲话,北平等着用药的那位,怕不是普通人吧?”
柴束薪摘手套的动作一顿。
“果然。”木葛生了然,“医者不是神仙,治不好的病患何其之多,若仅仅是缺了药材就能砸了柴氏的招牌,想必是等着用药的患者中有家大势大的……拆得了柴氏的台,必然不是普通权贵,而你刚刚又说‘从东北急调了药’,旧时皇城脚下、又与东北相关,难不成生病的那位……与前朝有什么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