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力、皇位、江山、财富……又怎抵得过所爱之人的性命。”赵渊道,“以命换命又有何妨,我的命是他拼死救的,如今还给他,我心甘情愿。”
“凡为帝王权谋者,皆不爱一人谢天下。谓之孤家寡人。若你这么做,天下可能再陷水深火热之中,大端衰亡,数万万苍生永无宁日。你便是这江山的罪人,更担当不起这样的社稷重担,不配为帝。便是身死也要背负万世骂名。还甘愿吗?”
“这有何妨?”赵渊说。
“太初曾说:‘于一人、于数人、于千人万人的慈悲,对这天下苍生的兴亡于事无补。若不能保这天下安宁稳定,便是置苍生万代于水火之中。如此的慈悲不是慈悲,是心软。’”
赵渊笑了,他眼眶通红含泪而笑。
“我去过宁夏、我见过战争、我闻过屠城时的血流成河。在人间地狱挣扎的,不是延续数百年的大端贵族,不是飘渺得万代苍生……是人,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若为了万世之安,无为旁观。这样的苟活于世,与刍狗何异?这样的平安,算得上平安?”
“你们倾星阁的天下大道,我始终学不会。见死不救如何心怀慈悲,一人不救何以救天下苍生?我是个心软寡断之人,算不得什么逐鹿中原的枭雄之辈。我看不到那万代之后,我只能瞧见当今的世道。我力有未逮,唯有保护身侧之人,救活身侧每一个我能看见的人。”
“谢太初是我倾心相爱之人,是我结发夫君。他救我、爱我、护我。牺牲良多。我若以他之性命换这皇权富贵,与赵戟何异、与禽兽何异?我如何面对天下人,如何践行我的道?”
赵渊言语激昂,说到激动之处,眼泪不由自主落下。
“他若死……我如何独活。”赵渊哽咽道。
无忧子站立在廊下,安静地听着他的话,似有触动,过去片刻,他抬眼去看远处的密林,那密林后是摆满了数百倾星阁门徒牌位的祠堂。
“说完了?”他问。
“是,仙尊我……”
“你可以走了。”
赵渊一怔:“仙尊?!”
无忧子一甩袖,转身离去。
赵渊抬头,自己竟又回到了山门下。
*
谢太初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那个梦里,什么也没有,只有满天星宿。头顶的紫薇星端坐宫中,一明一灭、闪烁的光亮中带着不怀好意的窥探,压迫着他,往黑暗深处坠落。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有什么托住了他的身体,将他从星辰深处拖了起来,缓缓向上、向上,直抵群星。
那些星光逐渐变得璀璨,接着连成了一片,成了明亮的光。
谢太初睁开眼睛。
他躺在一个空旷大殿的中央。奶白色的阳光从藻井中渗透进来,温柔地照亮了殿内。在他的上方,以精巧机扩所控制,一些木制的圆球正在缓缓运转。
这运转中的木球,与天空中的命数十二宫一一对应。
地面金砖上,绘制天下地图,仔细去看,隐约间,在山川河流中又依稀可见太极八卦之形。
“乾坤大卦。”
无忧子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谢太初回头去看,他正合上殿门,缓缓走到了面前。
他仰头去看头上星宿,有些感慨:“大端朝建国,倾星老祖推演气运,率领教众跋山涉水入蜀选址,在此起庙宇、修楼台,吸纳天地精髓、盘踞大端命理龙脉。这乾坤大卦便是那时便存在至今的,已有三百多年历史。这其间,我倾星阁诸位得道仙师多次逆天改命、重布星宫,挽救大端朝命数……”
“师尊。”谢太初唤他。
“倾星阁存在三百三十四年了,我见过太多同门惨死,他们前仆后继义无反顾,可是我并不明白。真的有天道吗?真的有命数吗?我等之死真的有为大端续命否?还是大端本就不到亡国乱世?为了这样的虚妄的言论,虚妄的命数,要一个人、要数百人……去死……那么到底是眼前这些人的性命重要,还是那些未曾谋面甚至未曾出生的人的性命重要?”
“我们总要救苍生,可什么是苍生?苍生又在何方?我面壁参道,游历世间,却依旧没有答案,道行因此停滞多年。直到……直到刚刚……”无忧子看他,“有人给了我他的答案,也许不算最好,却已可以解答我心中的困顿。我已通透了。”
“这个人说了什么?”
“他说,他不过渺小一人,无法与天道抗衡。他救不得千秋万代,唯有救眼前之人。不然与禽兽何异?”无忧子感慨。
谢太初一震,喃喃道:“是赵渊。”
“是,就在山门外……你想见他?”
谢太初半坐起来,他咳嗽了几声,摇了摇头,艰难道:“我已强弩之末,何必见他,让他伤心。”
“你曾耗费修为,推演乾坤大卦,窥探天道,知道了赵戟乃是命定之人……你所剩无几的修为,便要拿来推演下半阙,为赵渊重布星途,送他走上帝座。这便是你选择了这条路的命运。如今,他已获民心、又攻城略地势不可挡,只要你以命换命,他就能得到天下。你又何必再见他……”
无忧子问他:“这是不是你本来的计划。”
“师尊说得没错。”
无忧子走到他身侧,轻轻按住他的肩膀。
“太初,你知道你的名字由何而来?”无忧子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