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君怎么想?”
萧绛沉吟片刻,指着舆图上的归化城道:“还有条路,绕过归化城,翻过大青山,往贝尔加湖而去。那边有女真族,与鞑靼、瓦剌皆不和睦。我们若投靠女真,便有喘息空间。”
“不行。”阚玉凤眉,“若深入鞑靼,萧将军考虑过下面人的心情吗?更何况女真鞑靼都是异族,投靠女真,岂非做实了殿下的叛国?不说别的,甘州、宁夏的人还会再起义追随殿下否?三娘子又如何看待殿下?”
“这确实是下下之策,可是也是无奈之策。韩传君不停追赶想给我们这样的压力,逼我们心境崩溃,回头与他鱼死网破。正因如此,我等若不死,便是最大的胜利!朝廷蒙眼污蔑我、污蔑玉泉营兄弟。我们也只能先活下来,活下来便有翻盘的机会。活下来,才有人能说出真相。”萧绛道,“小人得志,不过朝夕。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萧绛所言不无道理,阚玉凤竟然有些被说服了。
他问赵渊:“殿下如何定夺?”
“贺君说的不无道理。”赵渊道。
众人刚心定,又听见他开口:“可是我想杀韩传军。”
“殿下——”
“如今我等力量浅薄,无异以卵击石。”萧绛比阚玉凤更快的劝阻。
“我要杀韩传军。”他放下舆图,又重复了一次,“就是这次,就在开平。”
“可……”
“他想杀我为的是追名逐利。我想杀他为的是血仇与苍生。其心不正,其行不正。这是其错一。”赵渊道,“他带五万人马回头追击我,全然不顾车马劳顿,已是大意轻敌了,这是其错二。他不了解我、更不知道我这些日子经历过的转变,这是其错三。错棋一招,满盘皆输。纵观历史,不乏以少胜多之战。只要抓住时机,背水一战,我们不一定会输。”
他条理清晰,所说出的话笃定坚毅,轻易地安抚了人心。
“如今已经三月,自谒陵之乱以来即将半年,赵戟的势力若稳固,则再无靖难的可能。要想起义靖难,必须要尽快将赵戟最信赖、装备最为精良的队伍击溃。赵戟少了左膀右臂,更让他对于朝野的威慑减弱,人心自然会浮现出其他的想法。”
“在韩传军看来,开平卫被废弃,只剩废墟一座。我去开平无异于穷途末路、临终等死。然而实际上,开平应为他的死地。只有他死,我这盘棋才能活。他在开平欠下血债,便在开平偿还。更是天经地义。”
“王爷打算怎么做?”萧绛问。
“也不算难。”一直在旁边静坐研墨写信的谢太初抬眼,“他既然想要追击,我们便给他个饵料,让他一直追下去。不要忘了他五万人是十天前从开平出来的,已经奔走了十日。十日前,开平定还暖和,如今下了冰雹,温度骤降,怕有不少士兵饥寒生病的。他为急行军,主力部队定轻装急行,后续粮草、御寒衣物、饭食、药品供应不上……定然窘迫。”
“饵料?”
“是我。”赵渊回道,“我和太初商量好了,带两千骑先行,日夜兼程先入开平。”
“王爷怎可以身涉险?”阚玉凤和萧绛都不同意。
谢太初抬手将笔山放置在开平。
“不止如此,韩传军的队伍,若抵开平,有一战之力的恐怕剩下不了多少。待他喘息之时,我后备力量直攻大营,杀了韩传军,便赢了这场仗。”
萧绛问:“所谓后续力量乃是我与玉凤?”
“正是。”赵渊道,“我已让太初盘点我军粮草,留下十日的。剩余粮食、牲口、银钱全部在榆林与乃真交换,再换三千匹蒙古马。如此一来,麾下众人便有了更灵活的迁徙方式。待我二人被韩传军围困开平之时,尔等也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奇袭杀韩。”
“拼死一搏?”
“拼死一搏。”赵渊说,“赢了便是新天地。输了,也不过尘归尘、土归土。”
这太疯狂了。
几乎是孤注一掷的豪赌。
马车内安静了下来。
阚玉凤与萧绛面面相觑。
过了半晌,萧绛一捶膝盖道:“大丈夫当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我萧绛誓死追随王爷!”
阚玉凤亦肃穆抱拳躬身:“一切听殿下差遣。”
*
队伍这夜在敕勒川下扎寨。
谢太初的信让传令兵快马送往了归化城。
第二日的时候,草原上更冷了起来。
大军开拔走了一阵子,外面便安静着。
赵渊令车停下,率先下了马车。
虽然才后半晌,阴云却低沉下来,阴雨绵绵,连带着寒风吹拂着草地,在昏暗中泛出湿漉漉的墨绿色。
雨在寒风中飘落,许多凝结成了细小的冰雹,落在草地中、嫩叶上,发噼里啪啦的响声。
更冷了。
地上都是泥泞,一脚踩下去,便已经下陷。
有些洼地中蓄满了水,成了一个个的水坑,然而在边疆生活多年的战士们都熟悉这个,早就有先锋在前面架桥铺路,避开了这些地方。
阚玉凤和萧绛不愧是甘州与宁夏的名将,六千个来自两三处的兵们,被他们在短时间内整编的极为有秩序。
没人说话、没人质疑、更没人沮丧。
六千人的队伍,蜿蜒成了一条长线,沉默又快速的前行,消失在前面那片山岗后,往着榆林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