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位公子送她的可并不仅仅是这些孔明灯呦,而是借着城中百姓放飞的这些孔明灯,一来为那姑娘和百姓祈福,二来,二来……”大婶说的起兴,却突然卡住。
“二来,也是想让他心上人看看,如今天下海清河晏可期,太平盛世可待,这其间,他功不可没。”容市隐接着道。
“对对对,我听那个唤我们来的年轻人就是这样说的。”那妇人兴奋道,“我听不太明白,但想来也应该是好词。只是那公子是谁,却是不知了。”
二人笑着谢过那妇人,慢慢踱步到了一个僻静处,寻了个高地坐下。
容市隐揽住陆梵安的腰,让对方的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那日夜里你睡了后,我偷偷潜进你房间,听见了你说梦话。”容市隐感受着怀里的陆梵安似愣了一下,继续道,“战争残酷无情,生死是惯有的事情,他们的逝去从来都不是你的错,你没有必要为此而苛责自己。”
“真的吗?”此时的陆梵安像个孩子一样,紧紧的抱住了容市隐,“可是,死了那么多人。梁将军,大胡子,无数的士兵,无数的民众。我每天闭上眼睛,似乎都能看见他们惨死的场面。”
“这不是你的错。”容市隐松开了陆梵安一些,盯着他的眼睛认真道,“若非你冒着生命危险夜探敌营,若非你最后坚持不降,若非你以命搏命杀死苍狼,如今这京师城里,恐怕早就是一片生灵涂炭,哪里会有如今的这份欢欣。战乱之苦从来不由人,你尽力了,庇佑了更多的人免受流离。这便已经足够了。”
陆梵安的目光移向了河边嬉笑着的民众,似乎听进去了容市隐的话,眼里有些动容,又抬起头望着漫天的孔明灯。
是呀,还有海清河晏可期,还有太平盛世可待,还有寻常人间里的芸芸众生,在一餐一食里求着幸福安好。
陆梵安缓缓勾起一个笑,身边的容市隐却突然趴在他耳边道:“等我一下。”
说完不待陆梵安反应,就不见了踪影。
“我回来了。”过了半晌,容市隐气喘吁吁的拿着一个食盒回到了原处。
陆梵安看着人在隆冬里满头大汗的模样,心疼的捏着袖子凑近给他擦汗:“怎这般着急?”
容市隐笑着在他近在咫尺的唇上啄了一下,道:“生辰不能缺了长寿面,我借了对面醉花阁的厨房做的。来的路上我已经尽量行的快了,希望味道还没有变。”
看着容市隐的样子,陆梵安不争气鼻头有些发涩。
可待食盒被打开,二人却都傻了眼。
端着上面结了一层冰的面条,陆梵安破涕为笑。却不顾容市隐的阻拦,抓起筷子就往嘴里塞了一口,笑道:“好吃。”
见容市隐无奈的望着他,陆梵安夹起盖在面上的鸡蛋,送到容市隐嘴边,后者配合的咬了一口。
二人相视一笑,虽然餐食已在寒夜里凉成了冰,可心间却都是一片暖意。
毕竟此时此刻,天上亮着的是人间愿,身侧陪着的是心上人。浪漫明灯之下,有心中所爱,有果腹餐食。人生,又何须再有他求。
另一侧隐在他们身后的赏月对看的津津有味的观星道:“好了,该回去了。”
后者似有些不舍道:“大人将星月阁说解散就解散了,我还想着能迟些回卜世庄呢。”
“小游这是舍不得‘观星’这个名儿了?”赏月——现在应当唤作子车简——笑着揉了揉了子车游的头发。
“‘观星’虽然不好听,可是回去后,面对庄主,我指不定又要成为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也不知道庄主取名的本事什么时候才能有些长进。”子车游故作深沉的叹了一口气,又有几分期翼道,“我们偷偷玩两日再回去好不好?”
“听话。”子车简看着早已在刀尖舔过血的弟弟对着自己撒娇,心下软成一片,可却也不能违了庄主的命令,只能软语哄劝,“庄主现在应是忙着躲臣公子呢,哪里来的时候管我们。”
“庄主那张嘴,气死了江湖上那么多人,现下也终于碰着了能克他的了。”子车游笑着道,他向来懂事,也听子车简的话,见兄长为难,即刻便转了话题,亦步亦趋的跟在了子车简身后离开了此处。
容市隐回头望了一眼他们离开的方向,轻声道:“祝你们也顺遂。”
回应他的是一声不带任何悲意的猫头鹰叫。
陆梵安自是知晓容市隐散了星月阁,此时侧过身,躺在了容市隐的膝上,执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脸上,望着满天承着人间愿的明灯,缓缓道:“你之后有什么想做的?”
容市隐低头抚着陆梵安的脸:“我诈死期间,在一处农户家里养伤。那家里只有两个老人,无儿无女,却恩爱的紧。那时我便想着,一定要同你一起有一个我们自己的家。从青丝到白发,只要你在身侧,大概便是人间至味。何敢再有他求。”
“我们离开京师吧。”陆梵安突然道。
“好。”容市隐答的干脆,摩挲着陆梵安的脸,沉默了半晌又道:“那你,可要再去见一见她?”
陆梵安摇了摇头,将容市隐放在他脸上的手抱在了怀里:“我了解她,她是一个很骄傲的人,不会想让我看见旧事底下自私狠毒的她。她想让我记住的,是一个完美的母亲。”
容市隐担忧的看着他,对方朝他笑了笑,示意自己无事,又继续道:“那日我去祭拜我父亲时,偷偷去看过她。在我的记忆里,母亲向来是温柔慈善的,但却有一种我看不懂的惶恐,日日夜夜从未间断。但那日我看见的她,却是我从未见到过的柔和。我怕我见了她,又会让她想起曾经二十多年战战兢兢、终日难安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