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澈赶至郢川郡时,只有不到一千的蛮人,见来了援兵,那群蛮人于城楼上杀了郢川县守,又虚张声势的抵御了片刻后便立刻弃城而逃。
见势不对,裴澈阻了戴参将乘胜追击,他心思一沉,命立即折返定州。
驰援郢川郡前他留了一手,将半数部众留在了定州,并设要塞关卡,以防蛮人调虎离山之计,果真被他料中。
定州军营外,黑如卧蟒的山脉蜿蜒压迫,怒血勇猛的一万蛮族勇士犹如天降,就这般凭空出现在了天山中,那为首的蛮族王子呼衍图鲁手持银光锃亮的圆月弯刀,盯着定州方向眼里闪着狂热。
他举刀大喝一句蛮语,而后一马当先的冲下山去,数以万计的蛮族勇士随喝其后,沉如低雷,滚滚铁蹄卷起雪片纷飞,杀势凶猛。
按照呼衍图鲁与宁天文的共谋,呼衍图鲁此时理应不该出现在定州。
呼衍图鲁早先率部分部众潜藏于郢川郡,只待其弟朱兆元取定州后大开关门与蛮族十万铁蹄里应外合。
朱兆元事败后,呼衍图鲁被困郢川进退不得,只得再度接受宁天文之计,由他佯攻郢川,再由宁天文怂谏宁朝皇帝下旨命裴澈前去驰援。
宁天麟料定裴澈放不下定州,必会留兵驻守,只率少数兵马前往郢川。
如今蛮族被隔绝关外,关城未破,谁也不会料到蛮人能在关内成大气候,可实际上呼衍图鲁早已暗中运送了一万勇士游离在边境地带,虽不如十万蛮军壮大,但蛮人生性凶猛,战场上能以一敌叁,一万蛮军已是巨大威胁,届时轻敌的裴澈必遭会遭到这一万蛮军围剿。
只要除去裴澈,武英侯府再无利用价值,宁天弘犹如失去双臂。
宁天文走投无路,打算放手一搏,借蛮人之手除去心腹大患,再令蛮人故意掳走言氏女,届时他再向昌惠帝请命出征,从蛮人手中夺回言女,卖人情给言家,获言琛支持,帝位便指日可待。
到时他登得大典,再许以蛮人几个无关紧要的城池打发了便可。
宁天文盘算的妙,只可惜他鼠目寸光,以为呼衍图鲁粗鄙无知好糊弄,实则人家并不傻,不过是将计就计。
裴澈的死活对于蛮人来说根本无关紧要,呼衍图鲁的目标始终只有一个——定州。
他先是假意与宁天文达成协定,待宁天文怂恿昌惠帝将裴澈这碍事的看门狗调走后,他便直取定州而来。
只要裴澈不在,他相信以他蛮族勇猛的万名精锐勇士连夜突袭,定能再次夺回定州。
待关门一开,他十万铁蹄涌入,管他什么裴澈赢澈,玉皇大帝来了都别想再将定州这块到嘴的肉叼走。
何况定州军中还有他策反的内应,更是万无一失。
……
叁更已过,夜意渐浓,守过岁,便意味着新的一年到来,用青果的话来说,就是顺顺遂遂,平平安安。
屋里飘着淡淡的酒气,炉里火炭烧的也旺,零星噼啪的响上两声,炕上瘦瘦小小的丫头早就睡的发起轻鼾,可矮桌前的妙龄女子则依旧埋首在一堆毒草药草中,身旁还堆满了瓶瓶罐罐以及各种粉末。
言清漓忍不住拂手掩唇打了个哈欠,明明看着已经困倦,可眼神却还亮的出奇。
她碾磨掉手中一株毒物,正欲混入其他几味药粉中时,手肘不小心碰到了柜子上,手上毒株的汁液粉末登时洒进了旁边一碗烧酒中。
她不由狠狠心疼。
倒不是心疼青果与胡芍儿强塞给她的这碗暖身烧酒,她是心疼这最后一颗毒株——过了今日,几位副将不可能再派人冒险涉入毒谷为她挖这些东西供她研制了。
正沮丧懊恼之际,她忽然动了动鼻尖,嗅到了一种又辣又臭的气味。
这种气味,她曾于多日前剿灭叛党一战时,从某些叛贼尸身上闻到过,当时她并未过多在意,只以为是那些贼人藏在山中多日,身上肮脏恶臭了。
此刻她却灵光一动,低头端看着那碗混了毒汁粉末的烧酒,慢慢凑近闻了闻。
随后,她眼里的光亮大盛。
是了!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
犹如拨云见雾,先前的问题竟被这一碗烧酒迎刃而解,她正要将这天大的好消息告知那两个丫头,一扭头,只看到睡的流出口水的青果,这才想起胡芍儿好似去小解已有片刻了。
守岁时她们二人饮了些酒,怕胡芍儿醉在净房,大冷天的冻出个好歹,言清漓披上斗篷准备出去寻她。
正在此时,外头忽然轰隆作响,地面跟着微微震动起来。
起先她还以为是地动,一时间没往敌袭方面去想,毕竟裴澈临走前在周围设了许多关卡暗哨,营中也有哨塔,若有风吹草动,早该知晓。
只是她才将青果叫醒,外头便又传来一阵急促且嘹亮的号角声。
“敌袭!敌袭!有蛮人!!有蛮——”
空寂的夜晚伴随着那低沉的轰鸣,传信兵尖利的叫声戛然而止,令人毛骨悚然,随后震雷一般的怒喝与马蹄声四起。
今夜元岁,除却值守的士兵,其余将士如裴凌等人此刻要么巡守在营外,要么正在各自营房休息,谁也没想到蛮人会在此时毫无预兆的突袭进来。
且还直接冲到了脸上。
哨塔已空,值守的士兵们早已无声无息的被人解决,蛮人打了个措手不及,军营中顿时乱做一团,血光冲天。
好在裴澈带出来的人马并非乌合之众,韩副将临危不乱,第一时间命人投了信号烟,随后立即率士与蛮人厮杀起来。
“言女史!请速速与我等离开!”两个身穿铠甲的士兵顾不得任何礼数,情急之下直接推门闯了进来。
言清漓认出他们是韩副将手下的两名护军,这两人说奉了韩副将之命要立即将她送去安全之地。
战事起,言清漓不敢做任何迟疑,急忙拉起青果随他们二人走,可刚跨出门,却见王甲满脸是血的嘶吼着跑了过来。
“救人!快救人!”
向来嬉皮笑脸的大汉此刻神情急迫,怒吼声已微微变了调。
他怀里横抱着一个姑娘,那姑娘在他高大的身形中显得十分渺小,如浮萍一般了无生气的飘摇着。
看到那无骨般摆荡着的鹿皮小靴时,言清漓瞳孔一缩,急忙转身回去去拿药箱。
王甲撞开那两护军抱着胡芍儿冲进了屋:“言姑娘!救救她!你救救她!”他语气哀求,手上染满了血,但却不是他自己的。
胡芍儿唇边尽是血,与她苍白如白雪的脸色相比触目惊心,只这一眼言清漓便已在心里咯噔一下,掐了脉搏后,心头更是止不住的凉。
她咬住微微发抖的唇,赶紧从一瓷瓶里倒出一颗丹药给胡芍儿喂了。
胡芍儿服了那颗丹药后似缓过一口气,她躺在王甲怀里气若游丝,如一片随时要飘走的羽毛,她拼劲最后一丝气力蠕动着嘴唇:“何……都尉……是何……叛……叛徒……”
“先不要说话!”
言清漓见她因开口说话致使口中涌出了血,连忙喝止,又探了她的脉。
那脉象微弱的厉害,哪怕服了吊命金丹也无好转,尤其是这腹上的血窟窿,怎么堵也堵不住,血水疯了似的往外流。
“我……是不是……要死了……”胡芍儿半阖着眼,眼神涣散,身子凉的骇人。
她极力的想睁大眼,想再看看这落雪的世界,想看看爷爷,看看裴都尉,看看教她医理的言女史,看看与她一起守岁的青果姑娘,还想看看送过她冰糖葫芦的王大哥……
只是,眼皮太沉了。
她今日特意换了最漂亮的衣裳,打算让王大哥看一看的,不知此时有没有弄脏。
“你不会死的,胡姑娘,等你好了我便带你去盛京,我教你医术,待你学好了,我便向皇上举荐你做女史……”
言清漓努力的在为胡芍儿止血,手上裙子上已经被她的血染的通红一片。
忽然,青果按住了她的手。
“小姐……”青果摇摇头,泪流满面。
言清漓浑身僵住,转头看了看已经阖上了眼的胡芍儿,颤抖着手去摸了摸她的脉。
半个时辰前还俏生生的姑娘,转眼就成了一具没了气息的尸体。
她才刚刚欢天喜地的守了岁,打扮的漂漂亮亮度过新年,翘首以盼的憧憬着未来的日子,却再也没机会实现了。
言清漓颓然的闭上眼,忍住眼中酸涩,身子垮了下来。
这世道,人命如草芥,生死一瞬间。
她已是死过一次的人,见过家人的惨死,也见过越州到盛京那一路的无数死人,甚至她自己手上也染了无数鲜血。
她以为自己看待生死早已麻木,可当死在她眼前的是她所熟识之人时,她仍是无比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何慎狗贼!老子跟他拼了!”王甲呜咽了两声,随后双目赤红,怒吼着提刀冲了出去。
“言女史!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韩副将的两名护卫久经沙场,也是将生死置之度外之人,见此情景除了惋惜也无暇感慨,时间急迫,他们不住催促言清漓赶紧离开。
言清漓也知此时不是伤春悲秋之际,她抹了一把眼睛,扯过一件斗篷为胡芍儿覆上,而后在震耳欲聋的厮杀声中与那两名护卫翻身上马。
蛮族偷袭,营中混乱,却也并非想象中那般混乱,裴澈的人马训练有素,在经过初时的措手不及后,已经在韩副将的带领下有了反击攻势。
只是蛮人数量实在太多,且来势凶猛,己方仍旧死伤无数。
往日整齐有素的军营中此时尸横遍野,到处是残肢断臂,火光冲天中,厮杀呐喊声不断,言清漓在阵亡的士兵中看到一些眼熟的面孔,有的似是前几日她才与胡大夫给看过伤的,有的是那日护送她入毒谷的。
她还看到了李虎。
虎气憨直的少年体格也算壮实,可与那高大凶猛的蛮人一比便显得弱小许多。
他与一个蛮人被一根枪戟串在了在一块,糊成了一个血人,临死前还面目狰狞的死死咬着那蛮人不放。
许是刺骨的寒风割了双眼,言清漓觉得眼眶发疼,想起那摆一碟碟放整洁的食盒,想起那一颗颗的果子,她别过头不忍再看。
这就是真正的战场吗?
残酷无情,生死瞬息。
她下意识的四处搜寻裴凌的身影,却想起他今夜负责营外的巡夜,此刻应当看见了信号正急急赶回吧。
那两名护卫欲带言清漓从汤池后的边门出去,将她送去定州城,可刚出了营地便有一队蛮人包围了过来,幸好裴澈座下一位张姓百夫长及时带人赶至,解了燃眉之急。
可他们也被冲散了。
言清漓与青果所乘的马被一个蛮人的弯刀砍去了前蹄,马儿前倾,嘶鸣着将她们甩了下去。
青果护住,牢牢的将她抱住,落地一瞬言清漓无大碍,青果却摔晕了。
她焦急的刚抓住青果的衣裳一角,混乱中便跳出两名蛮人勇士擒住了她。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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