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亲仪仗来到八木胡同口,新娘子下轿,与新郎共执同心结。
林岫安戴着凤冠,一直不敢低头,下轿时才能看到面前一双簇新的皂靴,她知道这是宋谨翊的鞋,却不合时宜地心底暗道:世兄的脚好大呀……
可转念一想,今后便不能再称呼他为世兄了,得叫相公或者夫君,顿时脑子里便乱成一团浆糊,脚下一歪,她轻呼一声,就要滑倒。幸而宋谨翊反应极快,不仅及时搂住她的腰肢,还稳住了她头顶的凤冠和红盖头。
林岫安仿佛心跳都停了,宋谨翊不住地在她耳边宽慰:“没事,没事,慢慢地,没关系……”
她之后全程不敢再胡思乱想,抓着红绸的指节都泛白,全身都在用力似的,很怕再出差错。
进了宋家长房大门,跨火盆,再跨马鞍,一旁有许多人唱着:“……新娘举步跨火盆,行为端庄人温存。夫唱妇随同心富,同辈相惜老辈尊。”
全福人一直在旁边扶着,之后接着扶她去拜堂。但林岫安太过紧张,甚至埋怨这周围人声太过嘈杂,让她总有又快要摔跤的错觉。这拜堂就成了折磨。
胡同口,热闹的观礼人群中杨律一身深色衣袍,看着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的宋家大门,眼中死气沉沉。
旁边贴身跟着的小厮忐忑不安地左右张望,催促他:“少爷,咱们看看就得回去了啊……老爷和夫人不让您出来,若是被发现了,肯定又要生气的!”
杨律木着脸,完全没听到似的,只直勾勾盯着喜堂的方向。
父亲看管他极严,就怕他去侯府闹事,同软禁没有分别。他起先还会闹,可是根本一点儿用也没有。
后来他便没有再闹了,但父亲还是软禁他,因此他消息闭塞,直到今天早晨才知道,侯府已经把骆家的亲事退了。他还来不及狂喜,又得知她已经与宋家叁公子重新订下婚事,并且今日便是亲迎之日。
趁着父亲今日在衙门当值,母亲和兄长都在侯府吃喜酒,他才能跑出来。
远远地便能听到送亲仪仗敲锣打鼓的热闹,他心底却惟余一片荒凉。
晚了,这回是彻底晚了……他连去求姑父和姑母把安妹妹嫁给他的机会都没有了。
看到骑在马上的新郎,俊逸潇洒,眼角眉梢都有淡淡的喜悦。杨律拳头攥得死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都感觉不到痛。
宋家叁公子,兄长杨彻对他说过,是个卓绝厉害的人物,兄长对他赞不绝口,甚有结交之心。
可是想到往后安妹妹便是他的妻子,要与他夫妻合欢,生儿育女,他便觉得那张清俊的脸变得眉目可憎、卑鄙猥琐起来。
身边小厮一再催促,他面容却微微扭曲,气息不稳,几乎想不管不顾地冲上去……
“少爷!老爷就快下衙了,咱们得回去了!”愤怒的思绪蓦然被打断,杨律仿佛被惊醒,看到周围有看到他脸色的行人神情异样,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疯子。
杨律脸黑得能滴出墨来,若是杨聆夫妇在,恐怕都难以相信这是自家那个乖巧爱笑的小儿子。他不再往宋家那边看,一言不发的离开了。
喜堂内,婚礼有条不紊的进行。
新人该拜堂了。宋老夫人因是寡居,不宜出席婚礼。宋兴涛和张氏坐在堂前,张氏还带着温和慈祥的笑,但宋兴涛脸上就不见什么喜色。
不过他一贯都是不苟言笑,大家都习惯了,也就没觉得有什么异样。
宋谨晨、定国公世子范择等一众贵族子弟都来观礼。
拜堂后,新人入洞房,就床而坐,男向右,女向左。
宋谨晨早就等着闹洞房了,但是宋老夫人嘱咐过,不许他们胡闹,怕吓着新娘子。
所以宋谨晨只能在外头扯着嗓子吼:“老叁,晚上可得悠着点儿啊,这么多年的童子身终于要破了!省着点儿折腾,明儿还得认亲呢!别到时候起不来!……”
“哈哈哈……”和宋谨晨交好的那群人跟着起哄地笑。
该挑盖头了。
听说温裕侯府二小姐美貌绝伦,一群纨绔都想一窥新娘娇容,趴在窗楞上垫着脚地往前凑。宋谨晨不知被谁踩了一脚,回头咒骂一声,不耐烦道:“别挤别挤!我他妈都要看不见了!”
竟是把这儿当青吟胡同了。
宋兴涛、张氏等得在前头照应客人,宋二夫人徐氏便在这边帮忙,见宋谨晨这般污糟不像话,新娘子可是出身侯府的千金小姐,被宋谨晨这一嗓子吼得局促地揪紧了衣料。宋谨翊也微微皱起了眉头,但今儿是他的大喜日子,他不好出面理事。
这样闹哪有世家的样子!
宋二夫人遂上前斥道:“去前头安生喝杯喜酒,在这儿瞎凑什么热闹,没个规矩!快去!”
有长辈训斥,一群人也不好再闹,扫兴地作鸟兽散。
外头终于清静了。
丫鬟呈上一柄玉如意,宋谨翊执起来,轻轻挑起盖头。
林岫安只觉眼前倏然一亮,满眼的红霎时消失了,才看见一屋子里都站着人,再抬眼往左看,只见宋谨翊黑眸清亮地望着她,带着悦然笑意。她忍不住脸红心跳,害羞地垂下眼睑。
屋内众人俱被惊艳到,暗叹新娘子竟如此美若天仙!
有宋家其他几房的小孩子趴在门边看热闹的,见状声音清脆地喊道:“哇!新娘子真漂亮!”
这突兀一声倒是喊出了众人心声。林岫安脸红得更厉害了。
而后是喝合卺酒。
合卺礼毕,全福人边念着撒帐词,边往喜床上撒掷五谷及诸果。
“撒帐东,桃花红褥绣芙蓉。鸳鸯不独双栖好,雄作雌兮雌偶雄。
撒帐西,这番花烛实为奇。屏开孔雀欢声洽,帘卷春风瑞霭霏。
撒帐南,玉壶酒美共君酣。帐底销魂同映梦,胸前佩草为宜男。
撒帐北,天长地久无间隔。叁人心似一人心,两处情浓总一脉。
撒帐上,痴情艳事非凡想。时时明月睇双欢,往往轻风吹笑声。
撒帐中,门阑喜气郁葱葱。鸳鸯绣带从新绾,翡翠芳衾自此同。
撒帐下,春宵美满应无价…”
而后,又有人端来一盘饺子喂新娘子吃,林岫安张嘴吃了一个。
全福人笑着问:“生不生?”
林岫安早就被教导过婚礼流程,自然知道这个环节问的是什么,连耳朵都发烫,低着眼小声说:“生的。”
听到她的回答,屋内响起一片善意的笑声。
……
终于,一切礼毕,众人散去,屋内安静下来,只剩新婚小夫妻二人。
没有了外人在场,两个人也不是第一次独处,可是林岫安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尴尬。
她垂眼低头,不敢看他,心跳如雷。
她今日盛装打扮,五官精致,红妆动人,美得令人错不开眼。掀起盖头的瞬间,他的心跳仿佛都停滞了一拍。她穿嫁衣的模样比他想象的还要惊艳。
他喉咙也发紧,偏过头轻咳一声,说:“我得去宴席上招待客人,晚些再回来。”
林岫安抿唇:“嗯。”
“让丫鬟们服侍你梳洗,我应该会回来得晚些,你困了就先睡。”
“嗯。”
“若是觉得饿了,就让丫鬟去厨房,我让他们备了饭菜,都是你爱吃的。”
“嗯。”
他说一句,她嗯一声,也不抬头看他一眼。
宋谨翊失笑,忽起一阵冲动,他拈住她的下巴,轻轻迫她看着他的眼睛。
她猝不及防,仿佛受惊的小鹿,一双眸子清澈水灵。他定定看着她,低声说:“等我回来。”
“……嗯……”
拾夏和沁雨作为陪嫁丫鬟跟着过来了,依旧贴身服侍她。母亲还另外又挑了几个伶俐的,但林岫安不习惯用新人。
宋谨翊了解她的个性,特地嘱咐了宋家的下人不必来扰,房中只有几个侯府带来的丫鬟。
终于摘掉了一身仿佛重达千钧的行头,林岫安觉得自己的脑袋和脖子一轻,整个人都松快了!
再把繁重的嫁衣脱下来,只穿轻薄的中衣,屋子里烧着地龙,温暖如春,根本不必担心着凉。她就犯起困来。
她自从早上起来吃了一点儿东西,在轿子上的时候往嘴里塞了几颗酥心糖,之后便粒米未进,折腾了一整天,此刻饿得前胸贴后背,恨不得抱着一整只牛啃。
丫鬟椿芽去厨房端来吃食,其中甚至有一道松鼠鳜鱼,酸甜可口;还有一盅鸽子汤,放了山药与枸杞,鲜得舌头都要吞下去。
林岫安吃饱喝足,囫囵卸了妆,沐浴时累得在浴桶里睡着了。还是拾夏进来唤她,她才潦草起身,任她们给自己穿上中衣,沾上枕头便睡。
不知睡了多久,她迷迷糊糊间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
她睁开眼,正看到丫鬟服侍宋谨翊脱喜服。她噌地一下便完全清醒了。
脱了外袍,宋谨翊便挥退了丫鬟,说剩下的自己来。
察觉到床上的动静,宋谨翊朝她的方向看过来,林岫安一惊,都没来得及闭上眼睛装睡,就这么直愣愣撞上了他的视线。
他歉然一笑,柔声说:“吵醒你了?”
林岫安硬着头皮应了一句:“没有。”
他道:“我去盥洗,你先睡。”说完就去了净房。
林岫安哪里还睡得着……
听到净房中的水声,她突然反应过来,一会儿他也要睡这张床。于是她僵硬地挪到了床榻内侧,把外侧一半空了出来。
直挺挺地在床上,挺尸似的。脑子里蓦地全是前日夜里母亲给她看的秘戏图。
她当时羞得厉害,都不敢细看,只记得上头白花花两具肉体交缠着,姿势大胆放浪,她都快晕过去了。
可现在要怎么办?今夜该圆房了,可她脑中空白一片,根本不知道该做什么。
她无意识地攥紧自己的衣领,纠结无比,就听到净房的门被打开了,宋谨翊只着白色中衣走了出来。林岫安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听到他一步一步,向喜床的位置走来。
怎么办……怎么办……
万分紧张之时,身边的被子哗地被掀开,宋谨翊就这么床榻外侧躺了下来。
林岫安僵直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
他清洁过后,身上只有皂角清爽的味道,闻不到酒气了。林岫安也不知道他喝醉没有,不过刚刚听他步子沉稳,丝毫不乱,应该是没有喝醉。
可此刻她真希望他已经喝醉了……这样说不定她就能蒙混过关……
但是……
这事,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她正胡思乱想,右手突然被人握住了,她吓得一抽气。
他似乎也很紧张,手心里都是汗。明明迎亲时,他一路牵着她,都没见他紧张的。
“别怕。”他哑声安慰她,手上微一用力,便将她搂入怀中。
新婚初夜,房中将彻夜点着龙凤花烛。她不知哪来的勇气,抬眼看去,入目便是他英俊干净的脸庞,凤眸低垂,专注地望着她,柔情似水。
怎么可能不怕……
但她还是梗着脖子点点头。
宋谨翊喉头滚动,缓缓伸手抚上她柔软的腰肢,安抚摩挲,意图舒缓她的僵硬与紧张。
林岫安却本着“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的真理,一时冲动,抬手搭到他的肩上——
触到他惊讶的眼神,她又立刻怂了,结结巴巴道:“世、世兄,我,我不会……”
宋谨翊微顿,忽然嗤地一声,低低地笑起来,原本紧绷的气氛顿时得到缓解。
林岫安想问他,你笑什么,他却像被戳到了笑穴似的,脸埋在她的颈窝,闷声笑了很久,她耳根都被震麻了……
连带着,心脏也被震麻了。
他忽然止了笑,唇抵在她耳畔,气息沉沉:“没关系,我们慢慢学。”
对不起我真的尽力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真的不是故意要卡在这儿哈哈哈哈哈哈 嘤嘤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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