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锅头,前面是哪里?”方长问道。
“前面那可是不常见的景色,猪野泽。那是真正的远路江湖,里面混乱的很,有避世的农人隐士,横七竖八的形成了各种聚落。还有凶残的沙匪土匪,干些剪径的勾当。接下来的路途,一定要开始小心。”
足下脚步不停,席同解释道,而后他继续给方长讲述:
“天下有三大泽地,其中最大的,是江汉的云梦泽,然后就是这里,最后则为西北地斤泽,三大泽地不知道形成于什么时候,但是面貌大不相同。”
“云梦泽里面,据说是个好地方,那里被称为‘鱼米之乡’,虽是稻饭羹鱼,但是大泽里面的丰厚物产,让那里百姓过得无忧无虑,我曾经有个好友,便是在那里做生意。”
“西北的地斤泽,在咱们这里更北方,面积相对小不少,那里人迹罕至,甚至连野兽飞鸟都没有多少。最后这猪野泽,便如刚刚所说,里面形势复杂,经商路过可要小心里面状况。”
没过多久,方长就看到了猪野泽。
正午时候的太阳热气,将沼泽里面蒸腾起了雾气,这雾气不知道混杂了什么,吸入过多对身躯伤害很大。道路看上去有很多年头,虽然细小但被踩得很平整,即使旁边就是水域,但依然干燥的不能行走,路中间更没有什么草木冒头。
出了关外,则已经没有了中原才有的那种,可以快速便捷交通的官道。
那是大一统王朝才能支撑的社会福利。
这里的小路,不时地有分叉冒出来,岔路绕过大片芦苇,不知道延伸到什么地方去。还好商队常年跑这条线,里面都已经趟熟悉,对于路途的选择很稳当,看起来十分让人信服。
“天色不早,我们再走上三里路,在那边一个避风坳里,有我们每次路过时候,都会于彼处扎营。大家加把劲儿,早些到那里,我们好早点儿吃饭歇息。顺便还可以卸货于地,让骆驼与驮马们休息下。”
“好!”
众人齐声应和,瞬间加快脚步,也拉着缰绳那一头的骆驼们,让它们被迫提速。
三里路又轻又快地被走完。
商队停下来,挨个走进去,让骆驼们在外面卧一圈,而把驮马牵进了内里,队伍里的镖师和几个江湖人,则跑去了外围,警戒四周状况。毕竟大漠茫茫,什么风险都有可能发生。
不光是沙匪剪径,甚至还有狼群之类,都很难对付。
方长和桑子平因为属于保卫的人员群体,故而和镖师们一起,在外圈警戒,
接着商队的伙计们,则纷纷打开骆驼们、驮马们背上的行李,取出帐篷原料,抡起大木棒当做锤子,当当当的往土里面楔。
又有些伙计则解下锅来,于空地上搜集柴薪,燃起大堆篝火,并将锅架在上面,先烹煮热水供给大家使用。接着才打开骆驼们背上的米袋,将粟米饭放进锅中,大火炖煮。
还有伙计根据职责,单独架了堆火,接着将从周边找来的菜蔬,放进锅里与素油一起翻炒。
这时候,忽然有一骑,从西面由远及近的靠过来。
第266章 【身在草泽,胸怀家国】
从这里向西看,视野不算开阔。
留给商队的反应时间,并不算所,由于需要留足扎帐篷准备过夜的时间,此时距离夜晚还早,这个迎着夕阳过来的身影,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大家迅速提起警惕,几位镖师已经将武器拨弄到了取用顺手的位置,伙计们也走近货物,只有负责做饭的那个,依然在不紧不慢地用长勺搅动锅里食物。
大泽里面路窄难行,对方速度也不快。
如此过了片刻,这一人一骑才来到此处,看到这个避风坳里人员密集,表情明显有点吃惊。不过对方的惊讶表情也仅仅是一瞬,而且只有眼力超群的方长,才注意到了这点。
对方年纪很轻、风尘仆仆,文质彬彬像个读书人,但感觉又不太一样。其蓄了短须,身着普通布衣,皮履木簪,腰间系着条绸带,很有混搭风格。
虽然看起来是行路者,但他没有带兵刃,只有根枣木短棒挂在马上。
坐骑也只是常见的枣红马,身侧还挂着个藤制小书箱。
见对方没什么敌意,不像歹人,商队这边放松了些。
然后有善于和外面打交道的年长伙计,迎上前去,问已经翻身下马,牵着缰绳往这边走的人:“请问来者是何人?”
从马背上下来的人,行了个很标准的回礼,而后用清亮地嗓音说道:“在下只是路过,原本想在此歇息过夜,没想到这里已经有人了,若是不方便,我继续前行就好。”
上前搭话的年长伙计,见到对方如此通情达理,有些迟疑。
这时候后面的席同锅头忽然起身,走上前去,和来人互相施礼后,说道:“这处山坳并非我们所占据,里面依然宽敞,都是远行人,自然方便。请进来罢,里面有篝火,而且夜里多个人便多一分安全。”
“多谢。”来人又看了看里面情形,确认安全后说道,然后根据商队的引领,进入这片简陋营地。
对于席锅头的决定,商队员工们没有什么异议,因为席同看人一向较准,而四方行商,广交朋友一向很重要,和气方能生财,总是得罪人的生意很难做的长。至于方长桑子平和几位镖师,由于没有利益关联,更是对此不甚在意。
来人走到篝火边,寻了个不碍事的地方坐下,见周围人都很忙碌,便从身上抽出本书来读。
方长看了两眼,对方剑眉星目,倒是生了副好皮囊。而且从刚刚来人骑马往这边行来的时候,方长就注意到,对方头顶云气厚重诡谲,将会在天地大劫中,有一番作为。
见周围几个镖师都很轻松,桑子平也找了个地方默默待着,方长解下腰间葫芦,仰头灌了一口,而后朝篝火旁边走去。
他的目标正是那个前来的人。
“阁下从何而来?”
“哦,我本就是猪野泽中人。”年轻人看到拎着葫芦背着长剑的方长走过来,礼貌地回复道:“在下公冶渚,此次是准备去中原一行。以前常来这里,还是第一次看到有商队在此处停留。”
方长点点头,笑道:
“对此我倒是不甚清楚,在下方长,准备往西域去,于是中途进了这个商队,和他们搭个伴,之前倒是从未走过这条路,更没有在这个山坳停留过。”
夕阳已经与地平线相接,橘红色晚霞布满天空。
又有一骑从西面过来,商队的几个镖师再次进入了警觉状态,把兵器拨弄到了随时可以拔出来的位置。
这次却是名女子,对方一身青衣,骑着匹黄马。
来到山坳近前处时候,看到这里有许多人,对方奔驰的速度减下来,让马匹转为碎步小跑。
镖师们稍稍放松,方长倒是没有挪地方,他早就听到了远处的动静。
过来的年轻女子不施粉黛,却依然明媚动人,她双目十分有神,身形矫捷。路过山坳时候,她仔细朝里面查看了下。
结果看到了那匹身侧挂着书箱的枣红马,她眼神骤然一亮。
“吁——”
停住之后,她翻身跳下来,牵着缰绳往商队这边过来。
还是那个年长伙计迎上前去,问道:
“这位姑娘,不知道有何事?”
女子微微行礼,礼貌地说道:
“这位大伯好,我是前来找人的。本欲经过此处前行,没想到发现了他的马,故此前来寻找。”
谈话时候,篝火旁边的公冶渚已经发现了来人,起身迎上去:
“楠楠,你怎么来了?”
“当然是为了找你。”女子紧走两步过来,“为何不告而别?”
“我……我不是留下了信么。”公冶渚有些踟蹰,语气中却满是温柔,“有些事情,我不得不去做,却是辜负了你。前路不知道什么样子,更不知道是否还能回到这片泽中,不能再耽误你,是我的错。若是来生有幸,再报答吧。”
方长在一旁津津有味地看着,没想到跟随商队在山坳里歇脚,还能遇上这种好戏。
叫做楠楠的美貌女子见公冶渚这样说,竟有怒色:
“我知道你公冶渚素有大志,自然留不住你,但是离别时候,能否来见上一面?只留下封信道别,谁知道你是嫌弃我跑掉,还是被什么歹人骗了去!”
随后她语气一软,又叹道:
“我不是那阻你道路的人,只希望你走的不要那么利落,带上我,不好么?”
公冶渚明显有点心动,但很快把持住,他叹了口气,说道:
“天下如今越来越不安宁,匡扶社稷也不是安全事情,不知道我这次前去,是能做出一番事业,还是埋尸荒草再无人知。但这些年我所学的东西,都在告诉我,必须去。”
“没有人挺身而出,天下依然会重归清明,可这个过程中,天下百姓只会遭受更多困苦。只望我此行,能够让一些人活的姓名,便是不负所学了。前路迷茫,我不能带你,更不能给你什么承诺。”
“……原谅我。”最后他声音极低的说道。
名叫楠楠的女子沉默了许久,接着张开双手,轻轻抱了下公冶渚又放开,坚定地说道:
“不管如何,我等你。”
而后她就要转身开,被公冶渚伸手拽住:“晚上行路危险,不如在这里歇息一宿。”
第267章 【黄沙漫漫】
女子停住了脚步,略一思索,答应下来。
天色已经发暗,泽里路又难走,夜晚确实有很大风险。于是他们一起回到了篝火旁,寻地方坐下,相视无言。只有不断跳动的火光,将公冶渚和楠楠的面孔,映照得忽明忽暗。
公冶渚取出随身携带的干粮,在篝火边烤热,分给女子。席锅头在远处看见,还让伙计们给二人盛了几勺粟粥,以及一些蔬菜。二人道谢后接过,吃的一干二净。
在方长没有打扰的情况下,这对男女一夜无言,只是依偎在篝火边睡了一宿。
第二天,在商队还在收拾营地,收起帐篷、整理货物的时候,两人便准备离开。
当公冶渚再次准备致歉的时候,女子将手指在唇边竖了下,说道:
“不用说这些,我已经原谅你的不辞而别了。但不要说什么‘不想耽误你’这种话,我会在猪野泽中等你,无论你是否还能回来。”
接着她潇洒地跨上黄骠马,“驾——”,朝远处行去。
看着对方的身影消失在远方,公冶渚神色有些黯然,他在原地站了片刻,还是挺起身子,牵过自己的枣红马,和商队的席锅头道了谢,向着朝阳升起的方向走去。
…………
越过大泽之后,土地重新变得干旱起来。
行走了不少日子之后,便进入了这段旅程中最难走的一段。
这里已经看不到脚下的路,因为流动的沙子,随时会将人类和骆驼经过的痕迹湮没。而狂风日夜不停,将沙粒狠狠砸在人脸上,只有以纱遮挡才能减免疼痛。
能够用来标记方向的,只有大漠里面偶然出现的树。
这树因为常年的狂风而歪向一边,被当地人称之为刀树,从侧面看去,被风吹偏的树冠,确实像一柄带有弧度的刀。再走一段,便是连人烟都没有,上无飞鸟下无走兽的“死亡之海”。
两旁地貌很是出奇,因为风的侵蚀,呈现出各种漂亮的结构。
路途中常可见人畜骸骨,那是不幸殒命于此的前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