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含光看着自己的大哥,躬身道:“还望大哥成全!”
“我倒是想要成全你,可你让陈家小姐怎么办?你们可是有婚约的!”
“是我负了她!还请大哥为我退婚吧!”
“你……这是一句你负了她,便能够解决的事情吗?”弘大哥叹了口气,却也没有怎么阻拦。他知道自己这弟弟的性格,当初能在母亲死前,硬扛着不娶妻,现在他也拦不住,只能随他去。
至于陈家的事情,便在别的一些事情上,退让一二吧!
弘青光心中这么自我安慰,便答应了弘含光离家修行的要求,并且他还准备了不少的细软交付给弘含光。
在此期间,陈家小姐也是来见了弘含光一面,她看着弘含光只说了一句:“我等你!”
而后,便回到陈家。
这件事情,对于弘含光的影响不是很大,在他看来,陈小姐终究会嫁人的,他拿着大哥弘青光的资助离家外出。在他准备入山修行前,偶遇昔日同窗好友孙生,二者闲聊了两句。
这孙生听闻弘含光想要去修仙问道,不由皱了皱眉头:“先不说这仙道是真是假?便说你这一去,让你大哥如何和陈家交代?”
弘含光沉默不语,孙生见状,颇有点恨铁不成钢,昔日孙生家境贫寒,还是弘含光帮助下,方才能继续读书。可谓是帮助了孙生良多,他不愿弘含光背上不仁不义的名声,咬了咬牙,冷声道。
“嘿嘿,天下无不孝的神仙,你父母死前就希望你能娶妻生子,家庭和睦。你倒好,父母一走,便舍弃一切去修仙问道,也不知修的是哪一门的仙,走的是哪一条的道!像你这样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便是修道,又能修出个什么东西来?”
“修行可以长生!”弘含光淡淡的回答。
孙生嗤笑道:“长生?像你这样放弃一切,去追求的长生有什么用?听我一句劝,回去找你哥,将陈家小姐娶了,生个娃娃,享天伦之乐,不好吗?”
弘含光不知如何回答,只能摇头,孙生见状,也拿他没办法,便叹气道:“希望你日后不会为今日的选择后悔吧!”
说完,孙生便起身离开,弘含光入山中修行十年,小有所成,回到故乡,却惊讶的发现弘家已经消失不见。
他找到孙生家,此时孙生一如过去,只是头上多了点花白的头发。
二者见面后,孙生有些惊讶,又有些难过,他在弘含光开口询问弘家的时候,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告诉他实情。
原来,十年前弘含光离家之后,陈家小姐正如她所言,想要等弘含光回来,不愿接受退婚,还放出话,今生只嫁弘含光。
弘青光自觉愧对陈家,便在一些生意往来上不断退让,最终让陈家趁机夺去了弘家的家产,灭了弘家满门。
在夺取弘家家产之后,陈家便打算让陈家小姐出嫁,却不想那陈家小姐在大婚当天,听闻弘家被陈家覆灭,便疯了,穿着嫁衣,跑到弘家墓地前一头撞死在弘含光的父母面前!
孙生叹息道:“听说,这陈小姐在死的时候,还说儿媳对不起公婆。倒也是个痴情人啊!”
弘含光闻言,也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他离开了孙家,隐藏在暗处收集陈家违法乱纪的证据,成功扳倒了陈家。
报仇之后,孙生很快便来找他,劝说道:“你现在还打算去修道?现在,弘家只剩下你一个人了!你就不想着为弘家留下一脉香火?”
弘含光没有回答,孙生叹息道:“罢了!罢了!我是劝不动你了!但我还是希望你能记得,修行修行,从来不是单纯的入山修行。”
对于孙生的好意,弘含光心领却不愿接受,再次动身回到山中。
这一次,他又修行了二十年,修为又有不少进步的弘含光突然心血来潮,再次回到故乡,得知孙生的长子去世了。
回忆起过去那个喜欢围绕在自己身边的少年,弘含光前往孙家,在葬礼上,救下了闭过气的孙生。
头发花白的孙生醒来后,看着如同三十年前一般无二的弘含光,苦笑道:“我那孩子死后,在葬礼上见到你的第一眼,我有那么一瞬间后悔了。觉得修道其实也挺好的!”
听到这话,弘含光嘴角不由露出一丝丝的笑容,觉得自己的好友总算是理解自己。不想孙生又道:“可随后,我又想清楚了。”
“想清楚什么?”弘含光有些好奇。
“想明白什么是长生,你又为什么不娶妻生子。”
看着有些迷茫的弘含光,孙生笑道:“原来,你还没看透啊!我们生不如死不过百年,我和你那侄儿,虽然会死在你前面,但我们已经享受了几十年。别的不说,我曾孙都快可以娶妻了,用不了多久,我这便是五世同堂。而你呢?现在还有几个人记得弘家?子孙延续,何尝不是另一种长生?”
“再说了,当初我那老妻去世的时候,我便觉得自己身体越来越差,你的侄儿走后,我更是差点跟着去了!要是我和你一样修道,看着自己的儿子、孙子、儿媳、孙媳死在自己前面,我可受不了!你不娶妻生子,也挺好的!”
弘含光看着说完话后,有昏沉沉睡去的孙生,第一次对自己去修道生出了疑惑,后来他在孙生的建议下,外出游历了一段时间。
等到他再次回到故乡的时候,孙生早就死了,而因为他而发达起来的孙家。也是落败了下来,同他见面的是孙生的孙子。
这位同样头发花白的老者,看着弘含光感慨道:“原来是弘爷爷你啊!怎么又回来了?”
“我也不知道,就是突然想回来看看!”
第二百章 玉清境中客
老者闻言,笑道:“回来看看?回来看看也好!你要是再迟一点回来,可就看不到这地方了?”
弘含光好奇道:“怎么了吗?”
“子孙不孝,败了家产呗!”老者笑呵呵的开口,并没有一般老人贩卖祖宅的愤怒的痛苦。弘含光更加好奇:“你似乎并不难过!”
“有什么可难过的?若是子孙不孝,那作为家长的我就没有责任?若是子孙无能,那也是天命注定!若是子孙败家,我又能压制多久?再说了,事已至此,难过是一天,开心也是一天!难过没法让我过得好,何不开心一点?”
老者说着,从边上的食盒中拿出两块月饼,一块塞入自己口中咬住,另一块递给弘含光。
弘含光这才发现,今日竟然是中秋节,老者这个时候来这里,恐怕也是为了最后一点念想。但听他刚才的话语,却又不单单是为此,他接过月饼,沉默了一会儿道:“你和你爷爷真的大不一样啊!”
“我和我爷爷本就是两个人,怎么可能一样?他有他的选择,我有我的人生,没有谁的一辈子会和其他人一样。哪怕他希望你照着他的路走下去。您不就是这样吗?”
老者最后的话说的有些若有所指,意味深长,但形象却真的不怎么样,嘴里在咀嚼着食物,随意的坐在地上,他看着弘含光道:“道长,我看得出你在迷茫!而你为什么要迷茫?”
“我只是突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修行?”
“这有什么好想的?这不是你喜欢的事情?我记得爷爷曾经说过,你同道有缘,按照仙道的说法,你是天生的玉清境中客。为什么会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修行。”老者有些不明白弘含光为什么疑惑。
“最初,我修行是为了长生!但慢慢的我发现修行得到的长生,也极限的存在。”
“哦?”老者闻言,放下又准备塞入口中,吃到一半的月饼,侧耳细听,并不出声。
弘含光也只是想要开口述说一下自己的情绪,并不在乎老者听不听的懂。因此,老者的举动让他不由自主将心中的一些想法说了出来。
“你知道吗?世间生灵,从脱离母胎,呼出第一口气后,便从先天跌入后天。至此,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会消耗自身精气神。即便生灵能够从食物中汲取养分,从睡眠中恢复精神,可比起原本,终究是不同的。”
“再说了,消耗后,再补充回来,一去一回,又有消耗和变化。久而久之,先天之气消散,后天之气堆积。生灵便从幼年成长至少年,少年成长到巅峰,最终随着先天之气耗尽,逐步迈向老迈,直至后天之气消散,化为枯骨。”
“飞禽走兽也是如此,因运动更加剧烈,哪怕所思所想比起常人要少,却也难以长久。花草树木,无言行举止,无思绪情感,可它们也有枯荣交替,不知节制,徒耗元气,哪怕无举止言行,也少有能够长久者。山石金玉,无思无想,不动不移,却也难以抵挡时光冲刷,终究要老迈腐朽,归于尘土。”
“而我等求仙问道之人,吞吐天地元气,日月精华,补益先天之气,借此延年益寿,但吞吐而来的元气同自身先天之气也有区别,无论如何补益,也难以长久,敌不过光阴流转,自身更替。”
“所以,都说修道可以长生,可长生二字,终究只是得了个‘长’字,犹有尽时,不是永生啊!”
弘含光的话没什么大道理,只是简单朴素的指出自己追求过程当中遇到的问题。说完之后,他看着自己手中的月饼,不知为什么,他的心中突然生出一点点怪异的感觉,他忍不住想,自己当初如果选择另一条路,会不会不一样。
这是弘含光这些年在人间游历的感觉,他看着红尘之中,有人哭,有人笑,有人在看戏,有人在演戏。
人生苦闷时,人们自寻乐趣。人生喜悦时,人们又自寻苦恼!人们以有趣、无趣、困恼、喜悦填充自己的人生。
在他看来,人间宛如火宅,人们在其中无时无刻不受煎熬。可人间又是净土,人们总是在展露着自己的美好愿望。
在这复杂的人间,有人寻死,有人求活,有人求的是个精彩绝伦的人生。
看着这些,明白自己无法永生的弘含光,忍不住思考起来。
万物终究腐朽,不论此生多么精彩绝伦,喜怒哀乐过后,终归要死。那么活着的时候,无论多么喜悦、多么哀伤、多么苦恼,不过是死亡前的点缀,或者他人的记忆,于自身何益?
再过个千百年,谁还记得谁?
既然终究要化作尘土,终究要化作空无,那自己来到人世间上走一遭,又是为了什么?像弘含光先前那样,在山中吞吐元气,看似活的比常人久远,可去除吐纳的时间,还没有凡人活的精彩,这样的人生,有意义吗?
这些烦恼纠缠在弘含光的心中,他告诉了老者,越说身上暮气越重。
“我还以为是什么呢?”老者突然大笑,又将月饼塞到口中,乐呵呵道:“你说的这些,道书当中不是早有记载吗?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啊!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
“有情为众生,众生是人道,你以天道之心,去求证人道,如何能够得到答案?你以人道去思考天道,如何能够明白天地长久之意?”
“人道?天道?”弘含光轻声重复:“天之道,其犹张弓欤?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有余者损之,不足者补之。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余……”
轻声念叨着自己背了无数次的道经,等弘含光回过神来,老者已经远去。弘含光没有去寻找老者,而是找了个地方思考起来。
几日后,心有隐约理顺天道人道的弘含光前去寻找老者,才发现老者在几个月前就已经去世了!
心中有些惆怅的弘含光去看了看老者的坟,在坟地不远处的一棵榕树下,见到了老者的虚影。
看着榕树,弘含光的脸色不大好看,一般而言,墓地边上是不会种植榕树一类根系发达的树木。虽然布置的好,可以借榕树根系发达,树形结构大之意,形成对于子嗣后辈的庇护庇荫。
但根系发达,也意味着可能出现根入墓室的情况,这不单单是风水学上的凶兆,还很容易滋生妖魔。就弘含光所知,不少凶残的榕树精、槐树精,一开始都是生长在坟地或者乱葬岗边上。
这些树精的根系将尸体当做营养吸收,盗取人尸体内残留的七魄和灵性,修行妖法,厉害一些的甚至能够借助尸体,拘禁对方魂魄。
有些担心老者是被囚禁的弘含光上前,还没看明白情况,那老者便对他笑了笑:“你来了。还有什么疑惑吗?”
“我是想明白了一些事情,所以才想来找你问一下。”弘含光看着老者的魂魄,轻声道:“我从出生开始便没有经历过人间困难,而后修行又希望长生,所以在我后来看到人间种种之后,不由想要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才会生出种种忧患。实际上,人生至乐,在于无执无为,外物不入于心,纵然失之,亦于己无碍矣。”
“庄子至乐?”老者笑了笑:“此道更适合我吧!怎么,你觉得这是你的道路?罢了!罢了!”
老者笑了笑,同弘含光对视,认真诚恳地问道:“你觉什么是修道?”
弘含光微微一怔,他已经看出老者并非常人,但他不明白老者为什么这么问,沉默不语的态度,让老者无视,他又问:“你觉得,何为道?”
这次老者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天道渺渺,周而复始;地道冥冥,生死之址;人道茫茫,不知所止。若此三者是道,何为天?何为地?何为人?何为道?天从何来?地从何来?人从何来?”
弘含光默然沉思:“道为变化之本,不生不灭,无形无象,无始无终,无所不包,其大无外,其小无内,过而变之、亘古不变。”
“那道从何来?”
“自无中来?”
“那无中何以诞生道?既是无,何以有?”
弘含光再次陷于沉思之中,老者却突然笑道:“其实,你大可以不必想得如此复杂,所谓修道,前人早就告诉你答案!”
“还请指点!”弘含光躬身执弟子礼。
“不过是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而已!”
弘含光面色微变,这句话同样在道经之中有记载,此处之法“法”,并不是单纯的效法,而是从效法意义中上升至法则,而使用。即从等差对比的希效中得以明白自我存在的不足。
故而,人不违地,乃得全安,法地也;地不违天,乃得全载,法天也;天不违道,乃得全覆,法道也;道不违自然,乃得其性,法自然也。
法自然者,在方而法方,在圆而法圆,于自然无所违也。
简而言之,人受制于地,地受制于天,天受制于道,道受制于其本身。
用到修行之道上……
见弘含光有所悟,老者呵呵一笑,轻而淡道:“所谓修道,无非修是修个本我、自我。”
“所以,修道修道,修的是那贫道。若非贫道,它算哪门子道?”
弘含光脑海中嗡的一声,周围虚空一片片破碎,一点点从幻象之中醒来,他看着前方的年轻许多的“老者”,躬身道:“多谢玉宸老师指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