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句话,孙克脑海里产生了不好的预感。他把水杯往桌上一磕,问:“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断手发出声音,“一千五百个村民已经死了。既然这个问题解决了,我们——”
她没能说下去。孙克怒喝:“死了?!”
女人手没回应他,好像认为这事不值得重复一遍。
孙克只觉得怒火从腹中窜了上来。他赶紧拧开药瓶,往自己舌下又丢了一片硝酸甘油片。他深呼吸几下,告诉自己冷静,冷静,必须要冷静。
他从前遇到的对手,大多是精明老辣的政治家、外交家,考虑事情严谨周密,说话更是无懈可击。然而,从前他对付这些人的手段,一旦遇到这两个女鬼,就都被卸去了力量,成为了无法发力的困兽。
她们只是两个刚毕业、刚工作的小女孩,论起心计,和他根本不是一个档次的。
然而,他没法用一般人的逻辑来揣测她们。一个正常人,死了,变成了鬼,首先应该找到家人交代后事,谈谈丧礼,说一下保险柜、手机和银行卡的密码吧?
然而她们好像根本没考虑过丧礼的事情,仍然在为了生前的目标而奋斗着。她们死于“拯救黎桐”,于是她们到现在为止的一切行动,就全是为了拯救黎桐、拯救童家村的被拐卖妇女,没有把一丝一毫的关注投注在自己的个人生活上——出了“自己死亡”这么大的事情,这是正常人该干的吗?sêyúωên.coм(seyuwen.com)
而且,她们毫无选择杀人目标的标准,等于是上街随机杀人,见到谁杀谁,和个疯子一样。这倒是能稍稍理解一些,毕竟一般人突然之间掌握了这么强的力量,不再自我压抑,转而杀人为乐,也算是能说得过去。
——说得过去是说得过去,但这给他们造成了很大的麻烦啊!不说别的,要是哪一天这两个女鬼顺着网杀啥网友玩儿,还不得造成全民恐慌?
更气人的是,她们像泥鳅一样滑不留手,找不到、打不过、抓不着,拥有着一大堆他们不可预测、不可对抗的手段,不但根本没法抓捕归案,而且连他们这些查案的人,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陷入生命危险,叫他们这几天头痛得彻夜难眠。
孙克从前对付过的人,不管是在肉体上还是精神上,都属于碳基生物的范畴。这两个女鬼嘛,肉体凉透了,存在方式脱离了当前的科学体系,精神也不太正常,和碳基生物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
孙克瘫在椅子里,觉得自己失去了对付她们的信心。
谈判自然是破裂了。好一会儿,女人手自觉没趣,缩进地面,不再出现。
“能联系上村民们吗?”
“联系不上,电话没人接,所有摄像头都被破坏了,也无法利用网络手段得知村庄内的状况。”
孙克脑中一阵轰鸣。如果那两个女鬼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用了什么手段,能让全村人昏迷过去,能破坏掉全村的摄像头——那她们杀了全村人,也不是什么不合理的事情。
刚被派下来就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不单单是他的政治生命要完了,在这两个女鬼面前,他的物理生命,似乎也岌岌可危……
他不敢派军人进去查探,怕再折损人,只好呆呆地等到后半夜,见到村庄里一点没有鬼的动静,才派了几个女战士进入村庄查看情况。
葛烟就是被派出的四名女战士之一。她在九师服役了十多年,出生入死,见过无数的大风大浪,然而,女鬼作乱,却是她们训练中从来不会提到的一个情况。严格来说,是整部人类史上都没出现过的情况。
面对这种状况,饶是她风风雨雨十多年,心里也打鼓:她是有神论者,信上帝的,怎知这两个女鬼不是上帝的神迹呢?
防护装备和枪支弹药,面对着鬼是没用的,但是她们还是穿戴了全套装备,甚至戴了防毒面具,从四个不同的入口分头进入童家村。葛烟自己被分配到了正前方的那个大路口,也就是此前喇叭和断手的谈判场地。一方面,这表示组织信任她的能力,认为她能担负起最艰险的任务。另一方面,这个路口也确实是最危险的……
她没有让感性的想法影响她的行动,端正枪谨小慎微地向前迈步。
离警戒带越来越近了。警戒带后方,就是那片半凝固了的血泊,在后半夜的暗淡微光笼罩下,反射出弯弯曲曲的诡异光芒。
叁步……
两步……
一步……
葛烟一条右腿跨过警戒带。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她慢慢抬起左腿,跨过警戒带,落在地面上。仍然什么也没有发生。
女人手没有从血泊里突然伸出来,就像它之前缩进血泊那样。
葛烟的目光和枪口都紧紧锁定着暗红色的血泊,缓缓向前迈步,直到她远离了血泊,来到第一户人家的屋檐前头,仍然什么也没有发生。只有微风把血泊吹得轻晃几下,不像黏稠的体液,反而像清水。
大概鬼确实是离开了。
她空出一只左手,敲了敲门。十多秒后又敲一次。没有回应。
出发前是交代过必要时刻可以破门而入的——她一枪托砸掉了锁,推开大门,“吱呀”一声刺耳的响在门栓上炸开。不管听了多少次,这种物品衰老时的哀嚎总是那么令人不适。葛烟没把这种不适表现在脸上。
门一开,里头就是客厅和餐桌。她环顾一圈,就见到餐桌上趴伏着一个马尾辫女人,脑袋埋在胳膊里,身体还有起伏。她心下稍定,上前摸了摸对方的皮肤,有温度,是活人。
她把对方的脸从胳膊里抬起来,重拍几下,又喊了几声。这是个中老年女人,面容正常,看来是睡着了,但对葛烟的惊扰充耳不闻,仍然睡得很香。
葛烟放弃了唤醒对方。她把一个监测手环套上对方手腕,然后端着枪往楼梯上走。先前她见到这户人家二楼亮着灯,料想人应该在楼上。
二楼有叁间房。这种民居想来是不会有什么密室暗格的,全都一览无余。
一个少女躺在卧室床上,衣着完整,睡得和死猪一样什么反应也没有,与先前那个中年女人如出一辙;卫生间水气蒸腾,一个男童浑身发红趴在浴盆里,葛烟将他翻过来一看,已经被溺死,口鼻全是泡沫;另一间卧室里,地板上蜷着两团青灰色皱巴巴的玩意儿,一大一小,葛烟对这东西很熟悉,是她叁个小时之前才看过的、死于女鬼之手的人的死状。
即使她看过几十张现场照片,但当那两团尸体出现在她眼前时,她的震动一点也没有少。从军十多年,她见过的尸体并不少,但这种死法,着实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寻常人死了,就是再营养不良,皮包骨头,总也能剩个骨架子。但面前这两具尸体,连骨架子都似乎化掉了一些,显出一副极为扭曲的姿态。
她拨过其中一具尸体的脸,眼眶完全干涸了,眼珠不知道在哪里,鼻子塌陷下去。
毫无疑问,凶手是那两个女鬼。她们顷刻之间就覆灭了一个幸福的家庭,像这样被毁掉的家庭,在整个童家村里还有多少呢?
要知道,童家村有3000多人。葛烟尽管对这种状况有心理预期,但仍然有点不是滋味,心里堵得慌。
他们已经去见上帝了……从今以后,就在天国里永远过着幸福欢欣的生活……
这个念头让她感到些许安慰。她当然知道在两个女鬼出现之前,世界上从来没有过“神迹”,也没有任何证据能表示天堂或者地狱是存在的。但是她总是习惯性地相信人死后会去天堂或者地狱。
要不然,活着不是太苦了吗?奋斗一辈子,到头一场空。
葛烟离开了这间房子,去搜查下一栋房。情状也是差不多的,女人睡得叫也叫不起来,男人看不见,料想是躺在地下死了,变成一团脱水的干尸。比较令她惊讶的是,这栋房里竟然有6个小的干尸,也就是有6个年纪小的男孩子,这可不常见。大多数漂亮国人是不会生这么多孩子的。
六个幼小的生命就这样逝去了,葛烟的心被坠得发疼。他们的母亲一觉醒来看到这个状况,该有多么痛苦?
她继续搜索村庄,每一间屋子都大差不差。她通过对讲机低声向对面报告着村庄中的情况,感觉喉头干涩,又不得不说出那样残忍的情况描述。
一段时间以后,那边也壮了胆,派了更多女战士来搜查童家村。人数增加,搜查效率也大大加快。葛烟也知道后面的状况恐怕大差不差,但仍然隐隐抱着能找到一个活着的男人、救下一条生命的期望——期望辜负了她。
众位女战士在童家村中心汇合,脸色都是沉沉郁郁的,没有一丝笑容。这样的人间惨剧,就在她们眼皮底下发生,虽然没有明说,但大家都不由得拷问起了自己的内心:身为漂亮国的士兵,如果抓不到那两个女鬼,自己还有何面目忝居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