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丢了手里的书册,就要上前来抱她,她却笑道:你别过来。
怎么了?
苏眉恬然笑道:我想看看你。
虞绍珩把她圈在怀里,低笑着道:想看哪儿? 一只手不请自入地拨开了她的衣裳,心底却记起了方才那册和歌集里的句子:见花如见君,虽久不知足。
苏眉软软叹了口气,娇苦地笑道:我真的没力气跟你闹了。
虞绍珩笑道:连看的力气都没了?
两人正在嬉闹,苏眉一眼看见美穗的身影远远地转过了回廊,连忙推了推虞绍珩道:有人来了。
虞绍珩回头看了一眼,仍是不肯放她,你放心,她见得多了。
美穗走到门外,垂首低眉,仿佛全然不曾看到房中的情形,用柔软含混的关西口音同虞绍珩说了几句,微微一笑,便转身而去。
苏眉恼他放诞轻狂,牙齿在他臂上轻轻一磕,便听虞绍珩浮夸地抽了口冷气,委屈地道:好了好了,不闹了,待会儿有客人要来。
他二人用过早饭,不多时,便听有脚步声由远及近,苏眉隔窗而望,见昨晚接他们过来的西村正陪着一个和服男子缓步而来,那人身材魁伟,两鬓花白,气派十分沉着,身后还跟着两个穿着西服的随从,其中一人手里捧着两个木盒,狭长的一个通体漆黑,小巧的一个则用贴了金箔螺钿的莳绘花草装饰。
虞绍珩见状,挽起苏眉迎了出去,走,我们去跟主人道个谢。
那和服老者走到他们面前,开口却是流利的中文:绍珩,看来你是真的很喜欢这里啊。
虞绍珩温文一笑:鹰司先生,承蒙关照。 说着,便替他和苏眉做了介绍,苏眉亦颔首致礼,同他问好寒暄。
鹰司打量了她一眼,对虞绍珩笑道:在这件事上,你比你父亲明智。
虞绍珩谦然笑道:您是长辈,就不要拿我们开玩笑了。
三人进到房中,分宾主落座,西村和鹰司的随从都立在廊下等候,只有美穗像一只伏在草丛中的白兔,跪坐在一旁,悄无声息地冲好了三杯抹茶。
鹰司同虞绍珩谈天并不用中文,唯有临行时,才改说中文建议他们往寺庙赏花。鹰司一走,虞绍珩便指了指那方小巧的木匣,对苏眉道:送给你的,看看是什么。
苏眉打开盒子,见里头盛着一把系着五色彩绦的折扇,金箔铺底的绢制扇面上,盛放的樱花彩绘瑰丽不可方物。虞绍珩拿在手里把玩了一遍,笑道:老先生有点小气哎,他家里有把更好的呢。
苏眉听得好笑,你这话听着简直是个财迷!
虞绍珩仿佛很有些遗憾似的抿了抿唇,早知道他不送给我,我就该叫人去把另一把偷出来。
苏眉笑道:你不看看他送你什么?也许是顶好的呢。
这么长的盒子,一定是太刀。虞绍珩说着,把另外那方长匣懒懒打开,只见里面盛着一柄长刀,单看外鞘雕饰的莳绘花鸟,便叫人有忽逢绝艳之感,苏眉赞叹出声,虞绍珩却道:他家里准定有更好的。
苏眉奇道:你干嘛这么惦记人家的东西?
虞绍珩扣上那盒子,悠悠然道:当年两国交兵的时候,他家里人肯定也没少偷我们的东西。
苏眉原想着这个叫鹰司的扶桑人多半是绍珩父亲的朋友,此时看他的态度,却又不像,这位鹰司先生是你父亲的朋友吗?
虞绍珩果然摇了摇头,捏着她脸颊上笑道:他送你什么你都不用太领情,他欠我的多着呢,我小时候,他绑过我的票。
啊?苏眉一愣,不知他这话是字面意思,还是另有所指。
虞绍珩揽过她的肩,轻抚着道:二十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我还小,他们想用我和我母亲,胁迫我父亲。 他口吻轻快,如玩笑一般,苏眉却听得面色沉重:后来呢?
后来我父亲找到我们了啊。只是这位鹰司先生运气不好,被我父亲的人扣住,关了好些日子,我父亲有时候得了空,也去跟他聊聊天,后来仗打完了,就把他放回去了。
那他怎么对你这么客气?
他当年抓我,行径虽然可鄙,但并不是为了私怨,而是为了他的国家;现在他对我好一点,一样是为了他的国家。
苏眉只觉得个中关联难合常理:你也不恨他吗?
虞绍珩摇头笑道:如果你觉得你恨一个人,那一定是因为他伤害了你,你却拿他毫无办法。当你有能力解决这个问题的时候,你就不会恨他了你不会去憎恨一个没有能力冒犯你的人。
苏眉沉吟着点了点头,你这话说得不错,可如果是我,恐怕我还是没办法和这样的人做朋友。
他不是我们家的朋友。虞绍珩洒然笑道:可很多时候,敌人要比朋友还可靠。
暮色四合,禅院檐下,滴雨如帘。
高峻朴雅的佛塔和云蒸霞蔚的绯色花树尽数浸润在涳濛雨雾之中,枝条柔曼的垂樱蓓蕾初开,红绡满树,倒映在雨线飒飒的一池碧水之上,庞大的花冠半覆了水面,艳影浮光,如神姬作舞,天地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