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如一夜病娇来 作者:风流书呆
虞妙琪辞过她,高一脚底一脚的走进厢房,却没即刻睡觉,反而唤来金嬷嬷询问侯府情况,尤其关于虞襄如何掌家的,任何一个细枝末节都不肯放过。
金嬷嬷拿来一本厚厚的家规让她翻阅,自己立在一旁详细讲解。她心知林氏是个靠不住的,日后只能依仗刚强的二小姐。
“这一百零八条家规均为三小姐亲笔罗列,府里每一个下人都要背记,隔一段时间还会抽查,记不住的扣月银。您瞅瞅,她还将倒夜香、打更、浆洗衣服等下人的月银提高到三等丫头的份例,简直败家!还把所有人编成小组选出小组长,对组员进行监管,犯错超过三次扣月钱,超过五次不拘家生子还是签活契的,统统踢出府去。还有负责采买的人需两月轮换一次,这差事还没上手就给捋了,能干成什么大事?每隔七天让下人轮休两日,主子需要伺候的时候岂不是没人了……”
金嬷嬷一抱怨起来就滔滔不绝,最后总结道,“三小姐这哪里是管理侯府,如此多的规矩条款不能逾越,却是在管理军营呢,直弄得府里怨声载道。二小姐,您可不能走她的老路,否则非得被人骂死。”
府里确实有人不满,但大多数都是金嬷嬷这样捞不着油水的管事嬷嬷,其余下仆对虞襄都是敬服的。就是那些管事嬷嬷也不敢对虞襄有丝毫非议,须知她跟她哥哥一样,也是六亲不认的主儿,管你是不是家生子,管你有多劳苦功高,犯了错就罚,犯了大错就打,再不悔改就撵出去,旁人挑不出任何理来。
四年过去,侯府被她辖制的跟铁桶一样。
虞妙琪也看出来了,虞襄手段极为老辣,凡事都讲求一个公平公允,照章处置,绝对不留情面,亦不会错判,可以说是个极重规矩的人。
连带的,她调教出的下仆也十分规矩,不偷懒耍滑,不欺上瞒下,更不踩低捧高。然而他们规矩了,虞妙琪就寸步难行了,想培养几个亲信都无从下手。故此,她即便知道虞襄的管理章程是个好东西也非得打破不可。因为只有打破了平衡,扶持起自己的亲信,她才能在侯府里站稳脚跟。
她现在已经不像初来时那样天真,以为靠着林氏就能过好日子。林氏关键时刻就想着逃避,这等懦弱性子委实叫人憎恶,难怪惹得婆媳离心,母子决裂。
如此,她要想通过讨好老太太和虞品言在侯府里扎根是不可能了。过了今天,他们只会把她与林氏相提并论,然后忽视、疏远、冷待,等年纪到了就远远打发出去,地位比起虞思雨更要卑微。
形势对虞妙琪很不利,她唯一能做得只有牢牢抓住手中的权利,让自己在未出嫁之前强大起来,然后找一位身世显赫的夫婿。待她来日富贵已极的时候,必定要让老太太和虞品言后悔,也要让虞襄将欠她的尽数还回来。
遣走金嬷嬷,虞妙琪思量了一个多时辰,又写下新的条例,这才睡了个囫囵觉。
相对于门可罗雀的正房,西厢小院却十分热闹,管事嬷嬷们陆续登门,询问三小姐府里换了新主子该如何办?她们已经听到风声,二小姐与三小姐极为不对付,刚回来就交了几次手;林氏更是深恨三小姐。她两若是掌家,形势对三小姐大为不利。
可三小姐背后站着侯爷,掌不掌家谁都欺负不到她头上。相反,只要她稍微露那么一些意思,管事嬷嬷们很乐意给二小姐和林氏使绊子,帮她把掌家权再夺回来。
虽说起初的时候她们没了油水可捞对虞襄确实很不满,但只要干得好,虞襄每月都会另外补贴银钱,逢年过节还会发放丰厚的奖金,比起从边边角角里抠出来的油水是少了那么一点,但这钱拿得安心,拿得光明正大,拿得不咬手,日子反而比以往过得舒坦。
这要是忽然换个人,换一种章程,她们反倒汲汲皇皇不知所措,不约而同跑到三小姐这里拿主意。
虞襄慵懒的歪在榻上,手里捧着一本杂书,挥手道,“甭跟我问计,日后这些事儿都不归我管。府里的规矩你们莫忘了,埋头干好差事,不让人抓到错处才是正理。都走吧,我要睡了。”边说边捂嘴打呵欠。
不让人抓到错处?说得也是,新官上任三把火,谁知道二小姐心里怎么想的。她又不像三小姐,凡事都讲求公平公允,照章办事。她若是看谁不顺眼,指不定就寻个由头把你捋下来,换自己的人上。往后的日子怕是难过咯!
管事嬷嬷们受教,告了罪轻手轻脚退出房门,与虞妙琪还未照面,印象就先坏了几分,也更提高了警惕。
虞品言归家时妹妹已经睡着了,小嘴儿微微张开,露出些微丁香小舌,不时还咕哝几句梦话,模样说不出的娇憨可爱。他坐在榻边定定看了半晌,直到老太太派人来请才悄然离开,走时不忘把妹妹露在外面的手臂挪进被子里,又轻轻揉了揉她殷红饱满的唇珠。
正院,老太太肃然以待,见孙子来了也没开个笑脸,直言道,“言儿,我没收回你母亲的管家权却是指望她犯下大错好将她休出侯府。忍了十四年,我已经忍够了。不顺父母,为其逆德;妒,为其乱家;口多言,为其离亲。你看看,七出之条她已犯了三条,若是这回她诚心悔改,能兢兢业业把这个家操持好,我就饶了她。她若是死不悔改搅风搅雨,我少不得一纸休书奉上。言儿,你怎么看?”
虞品言坐下慢悠悠品茶,不以为意的开口,“她要是无错谁也奈何不了她,她要是犯错自然循例处置,孙子绝无二话。”
林氏算什么,府里有她没她并无差别。
老太太点头,语带疲惫,“好,你能想开就好。你从小到大没得到她一点关爱,现如今也不需回护她,你不欠她什么。你且等着,虞妙琪是个心大的,偏偏命比纸薄,多早晚要闹出事来。”
“闹出事倒不怕,只不能让她祸害了襄儿。我时常在外办差,劳烦老祖宗多多看顾一二。”虞品言慎重恳请。
老太太丝毫未觉出异样,放下顾虑后也开了笑颜,摆手道,“瞧你说的,在我心里襄儿跟亲孙女没甚两样。不需你说我也会护着她。你却是想多了,虞妙琪虽有几分心机,与襄儿那个小母老虎比起来还差得远呢。她要是不动妄念还好,动了不该动的心思,襄儿非得打肿她那张脸。”
想到妹妹那张牙舞爪的小模样,虞品言垂眸莞尔。
虞妙琪一觉睡起来已到了申时,顾不上按揉剧痛的太阳穴,立即爬起来寻找林氏,让她赶紧召集各位管事嬷嬷。
“再等几日吧,这才刚惹了你祖母不快便急着掌权,你祖母会如何看我们?”林氏十分犹豫。
虞妙琪冷笑道,“不管我们等多少时日,祖母和大哥对我们的看法都不会改变,所以更该把家撑起来,用行动让他们对我们改观。母亲,您振作点,父亲还在天上看着您呢!”
听到最后一句,林氏立即同意了,使人去通知各位嬷嬷。
虞妙琪暗暗松了口气。林氏是个极好掌控的人,这是她归家后众多不幸当中的幸运,有林氏在前面挡着,她在背后就更好动作。
她向来是个行动力超强的人,无论受了多大打击都能迅速振作。老太太和虞品言厌了她,她也绝对不会像林氏那样自怨自艾,缩手缩脚,反而更激起万丈雄心和斗志。别人靠不住,她就会努力让自己强大起来。
她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自己连个贱种也比不上,况且那贱种还是个断了腿的废人。
☆、第六十二章
各位嬷嬷得了信第一时间来到正房,不需人指示,各自按照职位站成整整齐齐的三排,在虞妙琪看过来的时候主动报上姓名和所司范围,态度十分恭敬。
虞妙琪本以为这些人会联起手来给自己一个下马威,然后自己便能顺势拎几个刺头出来料理,旋即迅速在侯府站稳脚跟。却没料到她们如此训练有素,循规蹈矩。难道虞襄就没暗中授意她们给自己下绊子?
之前想得多好,顾虑的多周全,等见了这帮纪律严明,毕恭毕敬的管事,心里就有多憋屈。就好像重重挥出一拳却打在了空气上,有种想要扑地的感觉。虞妙琪借喝茶的空挡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让自己恢复平常心。
林氏却没想那么多,只略说了几句日后我来管家各位配合之类的话,然后转脸看向女儿,让她把拟好的章程拿出来。
虞妙琪这回并不急着改变虞襄立下的规矩,只说了两点:一,日后不必每月都抽查家规背记情况,大家心里有数就行。二,连扫地、砍柴、打水都要选出一个组长,府内管理人员未免太过冗余。从今往后便取消小组制,所有事还由相应的管事嬷嬷负责。末了询问大家可有意见。
虞妙琪作这两点改动也有自己的顾虑,一是让大家松快松快以显示新主子慈和;二是笼络人心,特别是职权忽然变大的各位管事;三是节省下发给各个组长的津贴,以开源节流。
她并不敢一来就做大动作,免得人心涣散,而是暗地里制定了小步骤,争取在三至五个月内逐一实现。
不用背记家规自然千好万好,无人反对。小组长虽说每月都有津贴可拿,但也要对组员犯下的错误负责,平日里压力甚大,又加之他们没到管事级别,见不着主子,人微言轻的就是有意见也没法提。
见众人静默,虞妙琪便当大家同意了,言道有事的说事无事的退下。大家自然无事,行礼过后陆续离开。这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算是不声不响的烧了起来。
林氏对女儿的聪明能干大为赞叹,直言把这个家交给女儿必定出不了乱子,如此她就能放心了,话落走进内堂,继续对着牌位追忆往事。
西厢小院,立即有人将虞妙琪的举动告知柳绿,又由柳绿禀给虞襄。
“出不了乱子?也只是暂时罢了。”虞襄一边打络子一边轻蔑的笑道,“我把府里管治的像铁桶一般,她无处插手自然会打破我立下的规矩,然后慢慢扶持自己亲信。我管家时只要将差事办好,同级别的下仆待遇都一样,能力优异的还有机会晋升,并不看重什么背景人脉。她却不能像我这样公允。要想马儿跑就得给马儿吃草,她把自己亲信喂饱了,自然会饿着别人。别人饿了就会眼红,眼红了就会生妒,生妒就会闹事。多早晚咱们府上就要乱起来。这就好比蒙了眼睛的毛驴,你只需抽鞭子它就一门心思拉磨,哪天把眼罩脱掉,叫它见识了这花花世界,它还能理你?早溜号去了,拉都拉不回来。”
桃红听得直咋舌,问道,“小姐您也不管管?好歹给她提个醒啊!府里乱起来谁也讨不了好。”
柳绿鄙夷的瞪她一眼,用口型无声道了句‘傻丫头’。
虞襄用针尖挠挠头皮,轻嗤道,“傻丫头,我能看明白的,老祖宗焉能看不明白。虞妙琪犯错也等于林氏犯错,老祖宗就等着抓林氏的把柄呢。你想想七出之条她犯了几条?不顺父母、不事姑舅、不教儿女、妒忌、多言,放在别家早被休弃了,也是老祖宗心软,这些年又腾不出手来,这才放任她。你且等着看,她们这回若是捅了篓子,老祖宗必定不会轻饶。一个休离;一个要么关上几年,要么远远发嫁出去。”
桃红听得直咋舌,再不敢多言。
正院,老太太也得了信,知道虞妙琪并没大动,只废了两条不轻不重的规矩,于是对马嬷嬷喟叹,“我还当她多有心计,却也是个短视的。这两条废除的规矩的确无关痛痒,然而她却不深想一步:那些下人常年有人管束,这个干什么那个干什么都有明确分工。她一下子把管束之力拿掉,分工也就模糊了,这件事谁负责那件事谁负责都没了定论,可不叫下人惶惑么。你推我我推你,差事都没人干了,府里早晚要闹出乱子。就比如一匹夹紧腹部疾驰的骏马,你忽然松开挟持它的力量,它瞬间松懈下来难免撩蹄子摔倒。管理中馈也是一门学问,其中的道道跟治国有异曲同工之妙,治国严谨则世道清明,治国偏颇则乱象丛生。虞妙琪到底比不得襄儿啊!”
马嬷嬷附和道,“那是自然,襄儿小姐毕竟是您跟侯爷手把手教出来的,寻常人比不得。”
老太太心情稍缓,低声沉吟,“沈家到底是商家,见识浅薄,教出的孩子实在拿不出手。”
马嬷嬷点头称是。
两人却有所不知,并非沈家不会管教,而是不敢管教,单看沈元奇,放在万千人中也是极为出色的。说到底,虞妙琪被沈家捧得太高,不小心给捧杀了,这才成了如今这幅模样。
因虞妙琪手段温和循序渐进,又暗中寻找能扶持的亲信,接下来的半个月侯府并没闹出任何乱子,她也就渐渐放松了心弦。
这日,躲在屋里足不出户的虞思雨忽然登门,还带了许多礼物。虞妙琪笑着把她让进屋,行止间丝毫不见芥蒂。
虞思雨略寒暄几句,期期艾艾开口,“妹妹,不是姐姐贪图母亲嫁妆,实在是长者赐不敢辞。那等境况下我若是坚持推拒,老祖宗还不更加生气?我也是没有办法,母亲没怪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