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长空惊愕地看着她。这番谈话已经出乎他的意料,再如何是长辈与晚辈,龙英也是未来神长空,是凌驾于他之上的。
何至于此。
“不要这样看着我。这话我不是第一次说,也不会是最后一次说。我不适合当帝国的掌控者,你明白吗?我可以给你当助手,但我当不了长空。无论是你们提议的术长空,还是未来的神长空。”
执长空依然在震惊中。龙英说的每一个字,对于今天的执长空来说,都如惊雷。
而且看起来,龙英并非一时冲动,这番话是深藏在这个少女心底的呐喊。是她对自我的坚持。
她是被迫走到这个位置上的。
这对帝国绝不是好事!
执长空猛地从惊愕中清醒过来。比起维持神长空家族的利益,他执长空更在意的是波依帝国的利益。如果神长空一定要把一个不适合的人选硬生生摁在议政堂,他!执长空!不能坐视不管。
“你母亲还年轻,不要对自己太早下结论,你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成长。”执长空沉声说着,死死盯住龙英。
他恨那面具,面具遮住了龙英的脸庞,让他只能从一点点眼神中窥得她的内心。
他执长空,要判断龙英的真伪,这到底是一个孩子在表达逆反,还是一个未来的政治家在试探他的虚实。
这很重要。
在扶影和术长空先后“叛国”之后,他执长空不由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凉意。
龙英一声冷笑:“我说过,我厌恶成长。越是站在议政堂听你们商议如何对付叛逆者,如何保护自己的利益,我就越是想离开那里。我母亲所谓的‘教育’,并没有让我理解你们,反而让我越加厌恶你们,能理解我吗?”
当然能理解。
但执长空不能表示自己的理解。
执长空缓缓摇头:“我想……我无法理解你的厌恶。就像我也无法理解,你为何要向我表达这份厌恶。”
龙英眼神中的愤怒突然就涣散了,似乎执长空问到了关键。
她闭上眼睛,深深吸一口气,双手紧紧揪住膝盖上的白色裙摆,复又放开。
龙英的声音嘶哑了:“因为只有你愿意听我说话。也只有你能平等地和我对话。”
蓦然间,执长空觉得她依然还是个孩子。一个渐渐蜷缩到沙发里的,孤独的孩子,没有听她说话,没有在意她的声音。她的身份和使命都是帝国赋予,甚至她不配叫龙英,只配叫“继承者”。
就和这个帝国所有的精英一样,只配有编号,不配有名字。
她不是精英,却其实和精英有着相同的命运,甚至,她还要承担精英感受不到的重负和悲惶。
这个可怜的孩子。
“亲爱的龙英。”执长空缓缓地、关怀地喊着她的名字,“我无法改变你的命运。但如果你想找人说说话,我总是在的。”
龙英木然地蜷缩在那里,两条腿已经不由自主地被抱在胸前。
“谢谢你……”龙英低声道,“或许你回去就会报告我的母亲,但我忍不住,我还是要说,离开乌瞳池的这四天,是我最自由的四天。你知道我那天在古奈斯修复中心发现了什么?”
“什么?”执长空问。
“我在检测中心推开一扇门,他们在做的检测,是再生皮肤实验结果检测。我看得懂那些数据,我知道这个实验已经成功了。但我的母亲,却一直在拖延。她答应过我,一旦再生皮肤实验成功,我将会焕发新生,然后她会将我送到古奈斯星球,过我想要的自由生活。我推开那扇门,看到墙上的公告,我就知道我被骗了。”
看着她眼神中的失望与自嘲,执长空有些心疼。那是长辈对孩子天然的心疼。
“或许她觉得新科技还不可靠,或许……她不想你离开她。”执长空试图安慰她。
“不。她只是想掌控我。像她掌控整个星球、掌控所有精英那样掌控我。这不是爱,这是私欲。”
龙英将头仰后去,一直仰到无力地靠在沙发上。
“放过我。也放过波依帝国。”她喃喃地低声道。
执长空沉默。他有很多劝慰的话,却又觉得每一句都太苍白,在这个纤弱的少女面前,一句都说不出来。
半晌,执长空站起身:“明天是我们此次古奈斯之行的最后一天,放你一天假吧,让你自由活动。不过,要带上随行秩序员。”
这是他能给予这个少女的最大关怀。他尽力了。
…
一个从未获得过自由的人,其实并不知道如何行使自己自由的权利。
当下的龙英便是这样。
她天天过着被安排的人生,一旦获得一天的自由假期,她根本不知道要干什么。
古奈斯星球满大街跑的汽车也让她感觉到新奇,虽然这几天她和执长空都是在乘坐这奇怪的东西,她还是觉得新鲜。
“这位小姐,去哪儿?”司机很有礼貌地问。
龙英转头望望跟在身后的两名秩序员,却并不打算征求他们的意见,当然秩序员也不打算给意见。
他们已经得到指令,只要龙英不去危险的地方,想去哪儿都可以,想干什么都可以。甚至执长空还给他们准备了足够的货币,以备不时之需。
龙英坐进汽车,两位秩序员也一前一后跟上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