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果然是来捉内奸的。”花妖灵动的眼睛在少年脸上逡巡,“临死前,能见一次大人物,也算死而无憾了。”
“杀了我吧,死比说出秘密容易多了。”
“休想。”少年正准备折刃——
哪想花妖脑袋往刃上一撞,剑刃可斩万物,只是一瞬,那花妖脑袋竟被旋了下来。
少年怔然,“何苦。”
花妖的脑袋滚落到地上,盯着少年那变幻不定的容颜,“你们……上位人当然不知……”
“你们自己人的手段……有多残忍血腥……”
“比起泄露秘密被生剖活剐,死在小郎君手里,不是更好么?”
她额前的头发散开,露出那一块血淋淋的伤疤,似乎那块伤疤一直都是这样,好了又烂,烂了又好,永远不会愈合。
电光火石间,少年忽然顿悟了什么。
这块伤疤,是花妖故意给他看的,这是她背后主人惩戒她留下的痕迹。
那人不知用了何种手段,竟令花妖怕得甘愿一死,也不愿吐露秘密。
要知道,她若死,个寻玉坊数百根分支皆然枯萎,整座寻玉坊势必倒塌。
她不会不知这一点,依旧执意寻死……
“死……真好……”头颅将要闭上的瞬间,她忽而听到一阵声音。
“喂,若郦……姑娘,你可在上面?”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清脆中带了一丝不男不女的妩媚。
方才还安然赴死的花妖登时双目睁圆,她显然认出了这个声音,“小郎君,求求您,求求您把我的头颅藏起来!”
少年亦听到那人在唤他,双眉微皱,自己脸上被那人猝然亲吻的位置还残留着些微的触感,一想起,那个地方仿佛火辣辣难受,“他……有何问题?”
“他没问题,他很好……”花妖双目流下血泪,“求求您,我不愿意让他知道,我做过那些事……”
少年未动,狐疑地看向男人将要跳上来的方向。
“他……他是唯一……唯一真心对我好的人……”花妖不愿让少年去怀疑男人分毫。
“求求您,求求您!”
“求求您,求求您!”
就在男人将要跳上来的前一刻,花妖头颅颤抖,拼尽了最大的勇气,“和我连线之人,正是六谷中内门弟子一流……我听他说,他主上将会操控此次仙门试炼……”
在她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少年抱起了她的头颅,翻身至一侧,悄然藏在了木板背后。
“对不起。”少年唇齿轻启,眼睫翕合。
方才他利用了花妖对男人的感情,方才套得了线索。
花妖终于安然阖上了眼,“是我……该谢谢小郎君……”
谢谢你,帮我……瞒住了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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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寻真毫无仙力,遇到楼层,只好一层一层地跑,到达最顶层之时,已没有楼梯或者屏障,她是硬生生徒手沿着少年劈开的大洞攀爬上去。
待她终于爬上顶楼之时,看到了一个歪歪扭扭伏在地上的人,她的肚子奇大无比,手脚已经化为了枯死的蔓藤,只是这个人的头颅不见了。
她再抬眼,见到那少年背对着她,正缓缓擦拭自己的雪刃。
“这是……那只妖怪的本体?”季寻真忐忑询问。
“嗯。”
她蹲下来,粗粝的手指抚摸那以肉眼可见速度枯萎下来的枝条,“这样发达的根系,是紫藤花妖?”
背对她的少年微微诧异,此人看似粗犷,内里却是冰雪聪慧,“嗯。”
“奇怪了,紫藤花乃性温和的妖物,从不主动伤人,怎会在这托天城这样显眼的地方,犯下滔天大罪?”季寻真摸了摸下巴。
少年一滞,他竟未从这方面思考过。
接下来季寻真所说之话,颠覆了他的思考,“你瞧她的肚皮——”
季寻真趴在那高高隆起的腹部上,仔细观察上面的纹路,“有缝合的痕迹,这可能不是一只纯正的紫藤花妖,有没有可能,是被人缝合制作而成的?”
“你说什么?”少年本不想面对她,闻此一言,不由转过头来。
季寻真顺理成章地,一眼看到了他的脸。
只一眼,她就觉得自己是——闯了鬼了。
此刻少年的脸……竟是变幻不定的,每一眼望过去,都会形成一张新的容颜。
若是普通人,或许还不一定猜测少年是什么妖物,可对于季寻真,这样的幻术,她再熟悉不过——
大无相法。
三山之一的大无相殿之秘法。
又碎月剑道的法术,又是大无相殿那群秃驴的秘法,此人到底是谁?
一般人怎可能修习仙盟三教巅峰的不传秘法?
还一学学两个门派,她还不怀疑,此人连天机神院的看门绝技也会。
这人真是……当三教巅峰不要面子的吗?
她看向他,眼神越加幽深,她真是太好奇了,这个少年究竟是谁?
她上辈子,似乎从未遇到过如此惊才绝艳的少年。
于是她手指向少年微微示意,“你看它肚皮上的这一根线,一直连通四肢,直至脖颈的位置。”
“她的头颅去哪里了?”季寻真问道。
少年眼皮微垂,“为我那柄剑所化。”
“那真是可惜了……”季寻真的手指摩挲花妖干枯起皮的脖颈,“如果能看到她的头颅,定能找到她被缝合的证据。”
“你可知有一些心性歹毒又聪明绝顶之人,会将妖物当成案上肉,甚至残忍地将其他生物的器脏缝入妖物的体内,以将他们做成自己想要的模样。”
“或许,这只原本性情温和的紫藤花妖,就是被人强行破开脑袋,塞入了什么肮脏的东西,才变成了如今这副鬼模鬼样。”
季寻真说着,少年的脑海里,想起了花妖临死时故意露出的那块永远好不了的伤疤,腐烂的、恶臭的……甚至能看到烂肉在蠕动……
如果那并不是一块故意好不了的创口,而是她被强行缝合了什么东西,那东西时时刻刻想要钻出她的脑袋,故而一直恶意啃食她的皮肉,令她痛苦得生不如死呢……
少年想到这里,手心沁出了冷汗。
正在此时,他听到一人传来密音,“师叔,整座寻玉坊的姑娘都在枯萎,她们的下肢化为了藤蔓,藤蔓则在迅速死亡。”
“有无找到可疑之人?”少年问道。
“并无……许是被他们逃掉了。”那人回答。
“你在使用传音术吗?”季寻真忽而问道。
“师叔,你身边是谁?”那人惊闻季寻真的声音。
“该不会是那个娘娘腔吧?”那人难以置信。
“真不明白,师叔为何舍弃我们原定的计划,选择一个素不相识的男子做搭档。”传音那头的声音饱含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今日捉不到这寻玉坊的幕后主使,有一半的责任,在那不中用的娘娘腔身上!”
说话之人,正是今日与野人兄弟竞价的贵族少年。
“再说了,那个娘娘腔,有何资格与师叔共处一室,他知不知晓,师叔您是——”
“冲之,慎言!”少年睁开眼,呵斥道。
“今日收获甚大,全赖那位兄台,请勿以身份高低论英雄,没有人能决定自己的出身。”少年雪色长剑旋入空中,长剑似有魂魄,径直插入少年鞋底,“走吧,我们在托天城待得太久了。”
言罢,少年御剑转身,朝季寻真抱拳行礼,“今日多谢兄台鼎力相助,他日若有机会,必当报答。”
就算是短短动作,也可看出气度斐然、身姿凛冽。
季寻真瞅着他剑底已起的云雾,连忙拉住他的衣摆,“你,你要走?”
“是。”
“可我还不知道你的长相和名字,你就这么一走了之,我凭什么信你的‘他日报答’?”季寻真死皮赖脸道。
少年看向自己胸前所悬挂的六道司长煦营标志,哪想他眼神还没达到,眼前的这位仁兄便直截了当地将他的符牌撕了下来,顺带踩了两脚,“别想用假身份蒙我,狗都知道六道司是什么货色。”
少年:“……”
倒也不必如此。
轰隆隆,季寻真脚下的地板因紫藤花妖的死亡而逐渐龟裂开来,她分明连站都站不稳,却只顾死死地抓住少奶你的衣袖不放,“你还没说,我不放你走。”
正此时,楼顶的瓦片扑簌簌掉下,少年一挥衣袖,只身将她挡在自己的身下。
他的手握住她的腰,将她提起搁置剑上,眨眼间,寒风呼啸,季寻真已置身半空之中。
不远处响起一个不爽又不得不恭敬的声音,“师叔,您何必带一个凡人出来?”
季寻真定睛一瞧,她们斜前方,一队人正御风而行。
为首的,正是那个倒霉催被野人兄恶意抬价的贵族少年,少年身后,赫然有那一对小公子兄弟,俨然少年从属的模样,还有几个人,隐隐约约看不清晰。
季寻真总觉得其中有两人似乎有点眼熟。
“兄台,请原谅冲之年少无理。”少年歉然。
“叫我季寻真,不要兄台兄台的喊。”季寻真顺势抱住他的腰,她明显感觉到少年身子一抖。
少年将季寻真送至一处屋顶,“季兄,我之姓名不可透露,此物送汝,有朝一日,自可相认。”
少年解下自己腰间一根剑穗,赠与季寻真。
哪只季寻真能浑到这种程度,根本就不撒手,“这玩意儿我不要。”
“我只想要知晓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她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着,她的眼里闪着执拗的光彩,死死盯着少年。
“恕在下不能告知。”
她轻轻盘住他的腰,“你说不说?”
少年被她的手掌激得浑身一麻,脸颊绯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