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底青梅 作者:七和香
这是一个极大的打击,她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仿若雷击一般,叫她痛苦,也叫她突然发现,原来她对叶少钧竟有这样多这样深的感情?
但这只是一个瞬间,谢纨纨还没有来得及理会这样一种感情的发现,她就明白了。
谢纨纨是明白叶少钧的人,她信任他的品格,所以几乎在一瞬间,谢纨纨就想到,这事定然另有内情,而这样的内情,通常不会是因为一个女人,而会是那个孩子。
也几乎是立刻,谢纨纨就想到了她生命中被她称为言哥的那个人。因为那个人,与叶少钧也同样相交莫逆。所以一想到这里,她差不多算是立刻上前去看那个孩子。
言哥家族遗传,左手臂上都有一块胎记。
言哥并没有什么太过显赫的出身,虽然身为世族子弟,却只是旁枝,只因一次巧合,十四岁的他救了在某公主府因失火遇险被困的江阳公主,被赏了侍卫。
那时候,顽皮的小公主才只有几岁,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向来难以言叙,她喜欢他,一口一个言哥喊的亲热,而那个人,虽然从来都规规矩矩的称她为公主,可对她,依然仿若对一个妹妹般温暖而耐心。
谢纨纨眼睛又湿润起来,言哥本来会有远大的前程,二十岁的时候,他受太子殿下赏识,调入军中,屡立军功,几年下来,眼见的已经升成了前锋左将军。
可是先帝末年的夺嫡之战惊心动魄,一将功成万骨枯,何况至尊之位,多年来,不知道填进去了多少人命,而最后一年,则更难以计数了。
也包括了她的言哥。
那个时候,江阳公主已经缠绵病榻,她记得,母亲不曾告诉她言哥的事,是叶少钧来跟她说的。
那一日她并没有说很多话,那个时候她已经说不了很多话了,但她记得,叶少钧曾经平稳的答应了她:“好。”
她并不知道后续,直到如今,是以不由的潸然泪下。
叶少钧等了一会儿才解释道:“这是故人之子,他父亲冤死,我不能救,只想办法救下了这个遗腹子,也没有养在外面,便当成了我的外室生子,接到府里来了。”
“万幸是个儿子。”谢纨纨道。
解释的这样简单粗暴,毫不遮掩,要是真的谢纨纨,只怕得委屈的哭晕过去,救了故人之子养在家里,又是风险,又是庶长子的名分,任谁也会觉得委屈。不过若是真的谢纨纨,大约也确实不敢声张,再委屈,哭完了也得帮忙掩盖。
谢纨纨也总算明白了叶少钧肯订这门亲事的原因,那样身份那样性子的姑娘,确实保险很多。
为了言哥,叶少钧也确实牺牲了很多。
冲动之下,谢纨纨伸手过去,抓住叶少钧的手,她有点哽咽的说:“我会好好待他的。”
叶少钧低头看看她抓住自己的手,又解释了一句:“原本是可以养在外头的,但我想给他一个出身。”
谢纨纨点点头。
好一会儿,没有人说话,谢纨纨似乎在回想着以前的事,有点出神,叶少钧微微低头,看着谢纨纨抓着自己的手。
谢纨纨的肤色比江阳公主更白,雪白的有种柔软的感觉,可是她的手很热,在这个时候,情绪有些激动,似乎更热,叶少钧觉得,竟然有一种惊人的滚烫的感觉。
直到马车停下来,外头小厮回道:“世子爷,永成侯府到了。”谢纨纨猛然清新,她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与叶少钧并肩坐着,竟然一直抓着他的手。
她仿若被火烫到一般收回手,脸又红了。
叶少钧的眼神又露出那种笑意来,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谢纨纨越发不自在起来,但是很奇异的,虽然不自在,她也不想下车,这个车厢这样小,他们挨的很近。
直到外头等着伺候的人有点不安的试探的道:“世子爷?”谢纨纨才突然扑哧一笑,推了叶少钧一下:“快出去了。”
叶少钧果然动了,他下车去,亲自扶着谢纨纨下来。
叶少钧说:“我不进去了。”
他一贯是这样的简洁,是的,一贯如此,从小就是这样,谢纨纨这样想着,笑意从深深的酒窝里倾泻而出。
谢纨纨说:“得闲了就来看我?”
“好。”
有小厮牵了叶少钧的马来,他翻身上马,动作十分轻快。
谢纨纨在马下仰着头,她的星眸里倒映出了叶少钧的容颜,她说:“不对,明天我还要去你们家呢。”
叶少钧终于笑起来,他还是说:“好。”
☆、第63章
谢纨纨一晚上简直睡不着,石绿守夜,只听她一会儿笑,一会儿念念有词,一会儿又叹气,一晚上没个消停。
后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谢纨纨好容易睡着了,她也一直在一个个颜色鲜明的梦里沉浮,故人和过往,模糊和清晰,亦真亦幻,几乎叫人分不清梦境与真实,醒来之前,看到的是叶少钧。
所以谢纨纨醒过来之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翻个身,抱着薄薄的丝被发起呆来,曾经年少的时候,她也曾憧憬过,用一种少女独有的梦幻,憧憬着一个英俊的骄傲的男人,他应该是叫人仰望的天之骄子,人品本事都无可挑剔,完美无缺,而且,他还目无下尘,谁都看不上,眼中只有她。
可是她从来没有憧憬过叶少钧,她没有想过哪怕一次自己会嫁给他,直到重生后,她知道自己定亲的是叶少钧,当时只觉愕然,但是在当时的杀局中,她根本没有来得及去考虑成亲这件事,她只是本能的松了一口气,觉得庆幸。
然后她本能的依靠叶少钧。
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这样的呢?谢纨纨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的这种感觉,是不会有错的,在那个心绪纷乱的时候,只有这种感觉,不会错。
她再也没有比这件事更确定的了,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不知道来龙去脉,也不知道何时开始的,这种感觉这样玄妙,谢纨纨想:母亲说的果然是对的,遇到了就知道了,说是说不清的。
谢纨纨又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
第二日的宴请是一家子的亲戚,对谢纨纨来说,这一日真是重头戏,就连庄太妃送来的衣服,第二日也是绛红色缂丝长褙子,石青色的裙子,颜色花样都十分庄重,首饰又送来了一只宝光闪闪的卿云拥福金钗,钗头硕大,镶的红宝石都有指甲大小,十足贵重,另用梅花形宝钿压鬓,一对南洋珠的耳坠子,依然用了那副禁步。
叶家簪缨世家,又是异姓封王,家族庞大,谢纨纨虽说还未成亲,可名分已定,一家子的亲戚都要介绍一番,她端端正正的坐在徐王妃的下首,谢纨纨的容貌十分压得住场面,徐王妃在豪门贵族中以清雅如兰花著称,可谢纨纨在她旁边,肤光胜雪,华贵大气若牡丹,竟把徐王妃的秀丽清雅衬的寡淡起来。
谢纨纨只记得自己无数次起身见礼,见了无数的奶奶太太小姑娘,也被各种各样的目光打量过。
也就是这一回,她才发现,石绿的记性真是太好了,叶少钧的母族,谢纨纨算是门儿清的了,可稍微远些的她也不大记得,至于叶家,就更叫她傻眼,除了几个嫁到高门的姑奶奶谢纨纨认得,有两位婶娘在以前的宴请上见过,这会儿多见几个人,谢纨纨就彻底混乱起来,谁是谁的三嫂子,谁又是谁的二姨母,简直叫苦连天,没想到石绿竟然记得清爽,见她傻住了,就悄悄在她耳边说一句。
靠着石绿,谢纨纨才撑过了这一天,至少在称呼上,没有出什么乱子。谢纨纨大悦,赏了石绿一个五福捧寿银锞子。
照样是亲戚们没散完,叶少钧就进来接她了,谢纨纨见了他,不由自主的一个微笑还没成型,不过今日,就有一个妇人说话了:“虽说已经定了亲,到底还没成亲,世子爷怎么好就这样与谢大姑娘出入了?若是世子爷不放心,倒是打发几个媳妇跟车也就是了,这样进进出出的,只怕于礼不合,也惹人闲话。”
谢纨纨满心不爽快,回头看去,见是一个长相平板的妇人,穿着很简单的石绿素缎长褙子,整整齐齐的梳着一个圆髻,只用了一只乌木发簪,看打扮就很刻板。
谢纨纨还正庆幸这一日安稳的很,没人给她下绊子说闲话,偶尔有一两个长辈说话不是十分中听,谢纨纨只当没听到,也就罢了。
想来这种喜庆的场合,又只是介绍认识罢了,没有什么别的事,再没眼色的人也不会做什么,只没想到这一日眼看要完了,突然出来个这样的。
不过谢纨纨也只是回头看了一眼,表示自己听到了,就罢了,不打算跟她计较,她也没这个力气,这一日可叫她累的要命了。
叶少钧当然更不至于与一个妇人计较,他更冷峻,连看也没有看一眼,只是对谢纨纨道:“走吧。”
谢纨纨走出去的时候,还听到身后那个妇人对徐王妃建议说:“瞧这位大姑娘这样子,今后王妃还要多费心才是。”
徐王妃当然喜欢听到这样的话,却是叹气道:“嫂子快别说这样的话,世子爷到底不是我养的,有些话我也不好多说。”
那妇人道:“您是世子爷的母亲,您不教导她,谁教导她呢?瞧这规矩,也未免太……”
后面的话也听不到了,谢纨纨也懒得听,这样的人和事,她一点儿也不意外,徐王妃主持王府中馈,又与郡王爷鹣鲽情深,十分恩爱,有的是人愿意巴结她,叶家的亲戚那样多,参差不齐,有家里做官,有不做官的,有富的,也有穷的,只要徐王妃愿意,肯来巴结的人多了去了,还只怕巴结不上呢。
王爵争斗,继母继子,婆媳争风,谁心里都会有自己的看法的。当然就有人认为徐王妃肯定愿意看世子一系吃瘪。
这会儿是才开始,今后真嫁进来了,这种事还多的是呢,要有心计较,哪里计较的完。
坐上车,谢纨纨打个呵欠,眼睛都眯起来,倦的像只没睡醒的猫,叶少钧手伸过来,手心里搁着一粒碧绿的薄荷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