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想着,不知怎么江靖脑海中突然浮现了另一个年轻人的身影。
坚毅的五官,温润的眼睛,也是憨厚纯良的性子,而且还讨得了他女儿的芳心。
想到他把女儿从家中放出去,如今也有一段时间了,不知明雪现在怎么样,她母亲极力反对她和穆庄山在一起,但明雪的性子其实一点都不像他,完全随了温蓝,真倔起来就是撞了南墙都不会回头的。所以他把明雪放了出去,有些事要她自己一步步走过去,她才会甘心的,否则就成了她心中的心结,堵不如疏,他不希望因为自己的缘故让自己的孩子存有遗憾,为人父母的怎么忍心呢。
想想最近的发生的这些事,江靖心底升起一股疲惫来,在过往的二十年他都没有过这种感觉。
哎,不知两个孩子现在如何了,蓝儿那边是否又做了什么举动。
“如归,你还记得穆庄山吗?”
“庄山大哥啊,当然记得了!”
当初小小姐带回来的嘛,庄山大哥又高又伟岸,性情也好,相处几次他就喜欢上这个大哥了,有些时候他甚至觉得庄山大哥跟姑爷特别像,因为他们都是同一种人,温和、仁善、心存善念,大智若愚!总之是个好人!
无怪乎小小姐喜欢这样的人嘛!
但可惜的是,小姐不喜欢他,而且是很不喜欢很不喜欢那种,把庄山大哥从家里赶出去不算,后面还偷偷把庄山大哥关起来,要不是姑爷于心不忍帮忙把他放了出去,还不知道要遭什么罪呢。
哎,如归知道有个词叫棒打鸳鸯,小姐看不上庄山大哥,不想让小小姐跟这样的人在一起,所以才这么对他。
但如归就很想不通,明明小姐自己就找了姑爷这样的夫君啊,按道理来讲她是喜欢这种类型的人啊,那为什么会这般反对小小姐找庄山大哥呢?
真叫人想不通。
“也不知道庄山大哥现在怎么样了。”如归挠挠头,看向一旁的江靖,方才没想明白姑爷怎么突然问起庄山大哥这个人了,看姑爷脸上露出的愁容,他突然福至心灵,宽心道:“姑爷是想小小姐了吧?”
江靖唇边苦笑,没忍住哀叹一声,自己的孩子,怎么能不想呢。
“明雪有一段时间没有给我来信了,我不知她发生了什么,有些担心。”
“小小姐应该在平江府呢吧?”
“嗯,前些日子给我来信,说已经在平江府了,也认识了几个不错的朋友。只是最近不知怎么了,一直没有来信,我给她去的信件也没有回。”
“姑爷若是放心不下,要么我们办完差事后顺路去看一看小小姐?”
江靖嘴边有了一丝笑意,默默如归的脑袋。
“也好。”
马车在官道上滚滚前行,身后留下两道长长的浮灰痕迹。
几百里外的沼泽地中鼓起一串泥泡,缓缓爬出一个浑身泥浆的身影。
冥冥之中,两道影子,越来越近。
一只灵力飞鸟落在马头,如归看到飞鸟上熟悉的花纹,立即高兴的拿来递给江靖。
“姑爷,是夫人的来信。”
江靖伸手接来。飞鸟到他手中化作一封信笺,温蓝给他的书信都是誊写在纸张上的,因为他是没有灵力的普通人,看不了修士们用的玉简。多年来他也习惯纸质的书信了,摸着细腻的草纸会有一种踏实感,每次书信也都会留着。
信中叮嘱他路上小心,注意休息和安全,字里行间透露出对他的关心和温情,似乎是在对两人前些时日的争吵主动翻开那一页,信的最后还提到马上要到女儿的生辰了,叮嘱他在外面看看能不能买到夜火狐的毛皮,说想要给女儿做一件披风当她的生辰礼物。
江靖笑意满满地把信收好,“对呢,明雪快过生辰了。要好好给她准备一份礼物。”
天彻底黑下来之前他们赶到下一个城池前的驿站歇脚。
江靖这么些年来,骨子里就有种惜命的因子在,即便是他们的马车用的是千里良驹,若是不停歇明日就能到达江北郡,他还是决定要在驿站休息等天亮再出发,出门在外安全起见不宜走夜路。休息一晚明早再走也是一样的。
因为只休息一晚,一些行囊之类的东西就不麻烦的从马车上带下去了,如归因为自认要每时每刻做好本职,晚上等江靖休息后他自己颠颠地跑回到马车上,休息时也要不耽误看管物品。有时候过分认真的人会显得有些轴,如归就是有点轴的这种,就算有护卫大哥们在,他依然觉得该他做的决不能不做。索性他们出行的马车够宽敞,且有一定的防护系统,还在客栈门前,不至于出什么意外。
如归麻利地爬上马车,在车厢尾的地方蜷着躺下,然后从怀里拿出下午没吃完用油纸包起来的糖炒栗子,拿起一颗送到嘴里抿皮儿上的甜味儿,最后再剥开泡软的外壳吃掉香糯的栗子。美滋滋地吃了三颗,如归打了个哈欠,枕着胳膊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刚躺下还睡不着,因为白日收到的家信他此时心中烦闷已经消去了,但还是对女儿多有担心只要是担心温蓝责骂她,他望着帐顶想,等他办完事回去,温蓝应该已经把女儿带回家了...希望温蓝找到女儿后不要过多责骂她,她还小不懂事,骂多了又要跑的......
想着想着,不知怎么江靖脑海中突然浮现了另一个年轻人的身影。坚毅的五官,温润的眼睛,也是憨厚纯良的性子,而且还讨得了他女儿的芳心。
不知明雪找到那孩子没有,二人现在怎么样了。
明雪的性子其实一点都不像他,完全随了温蓝,真倔起来就是撞了南墙都不会回头的。所以当初他把明雪放了出去,有些事要她自己一步步走过去,她才会甘心的,否则就成了她心中的心结,堵不如疏,他不希望因为自己的缘故让自己的孩子存有遗憾,为人父母的怎么忍心呢。
还有那个叫穆庄山的孩子,不知现在如何,有没有......
想想最近的发生的这些事,江靖的情绪又忍不住低落起来,心底升起一股疲惫,在过往的二十年他都没有过这种感觉。
不知两个孩子现在如何了,温蓝那边是否又做了什么举动。
这次回家后,他们一家人应该好好坐下来谈一谈......想着想着人便叹气,后面不知不觉就慢慢睡着了。
驿站的灯笼在夜色中如一颗挂在树梢的澄黄柿子,晚风中轻轻摇曳,高耸的旗杆下面拴着一条铁链,延伸至屋檐下的一座小型木板窝里,一只黑背大狗垫着两只厚大的爪子趴在窝里打盹儿,门边的空地中停着两辆马车,再往后面的马棚中拴着几匹单独的马还有骆驼。
时至深夜,休息的人大都已经进入了梦乡,突然,躺在木头窝里的大黑狗扇了扇两扇大耳朵,猛地抬起头看向黑暗处,一双在也夜色下发绿的眼睛滚亮。
簌簌——簌簌——
一声声细微的像是柳枝叶拖地的声音从黑暗的官道上传来,哗啦啦一阵铁链响动,大黑狗从狗窝中站起来,看着黑暗的前方喉咙里发出短促、低沉的呜鸣声,旁边的马匹打了几个响鼻,不耐烦地跺了跺蹄子。
唦唦——唦唦——
终于,黑暗中那个靠近的物体显现出了轮廓,看起来像是个人形,但浑身上下黑黢黢的沾满了凝固的泥巴,头脸身上全都是,从而显得这人走路的样子十分笨拙,衣摆和鞋子走过地面发出类似扫过地面的摩擦声。
这应该是个人,不知为何把自己弄成了这样在黑暗的夜晚中独自赶路,从这个人的身影出现后,大黑狗就慢慢趴匐在了地上,虽然双眼依旧晶亮地盯着这个人,但警惕中又透出明显的防备和小心,马棚中的马匹和骆驼也都从睡梦中惊醒,安静地盯着外面那人越靠越近......因为这个人身上散发的气息有种危险的感觉,即便是身上覆盖着厚厚的泥浆也无法掩盖,让动物们本能地警惕。
他......姑且先称之为他吧。
他看起来走得很慢,身体沉重步伐缓慢,但实际上速度又非常的快,从动黑暗中探头的那一会儿,眨眼就已经走到了驿站门前,这其中的距离少说也有几百米的距离,从大黑狗警觉到站起来不过两三秒,这人就已经临近它只有十米不到的距离了,那股冷岑岑的危险气息更加浓郁,大狗整个趴匐在地上,尾巴从身下贴到腹部上,身体都微微发颤。马棚中的千里驹站了起来,有些不安地扫动尾巴。
黑夜把时间拉扯成不规整的矩形,看似只有很短的时间在矩形中被放大发酵......驿站前的他脚下轻缓,好像停了下来。
时间好似定格,一个节点的跳跃,无限延长......
那只停顿的脚,又慢慢地抬了起来,泥巴与地面摩擦出声响,用一种看似缓慢的步伐迈开了下一步。
几个眨眼过去,他已经越过驿站,进入了黑暗的另一头。
簌簌——簌簌——
唦唦——唦唦——
是夜,江靖猛地从梦中惊醒。
他僵躺在床上,眼前一片漆黑无法视物,胸膛高高起伏调整呼吸频率,冷汗汇聚成流从没入鬓角,像是被梦魇压住一样无法动弹。
静心......静心......
也不知过了多久之后,江靖终于从那种看不见的黑暗中挣扎出来,四肢发颤的虚软在床榻上。
这种心悸他并不陌生,在二十年前,他刚被温蓝救回去的那段时间经常会在深夜时被心悸惊醒,从高处猛然跌落然后便是揪心刺骨的疼痛,有时候痛到他喘不上去。
在跌落的时候,总有模糊的声音在头顶盘旋,他听不清楚也无法准确地描述出那是什么声音,可能是他心底的呼喊,也可能是他忘却的记忆深处中重要的人或重要的事情。
在那段每夜晚都被噩梦心悸惊醒的夜晚他夜寐难眠,当时他浑身骨骼尽断,如瘫子一样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疼痛加上每夜每夜的噩梦折磨的他精神几度崩溃。不知有多少次的不堪折磨都想干脆了断自己算了,也是在那段时间,温蓝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给他找医生诊治,宽慰他的心境,在他夜晚惊醒时手中从来都是握着她的手......也就是因为这些,让他慢慢地从伤痛和失忆的精神折磨中走出来,成为了一家人......
他在床上整整躺了两年才起来,身体上的伤病容易医治,但惊梦不容易,温蓝当时也找了不少有名的医师和修士来给他看过,结论也很简单,说他这是明显的受重伤后的应激反应,因为他是从高处跌落导致全身骨骼尽碎,那种失重和疼痛深深地刻印在了她的精神中,所以才总是会也中惊梦醒来,当时的他仔细想想每次心悸的感觉确实是那种猛然失重,然后心脏被捏紧的感觉,至于模糊的呼喊也是同样的原因,都来自他自己。
也是从那时起,温蓝从伏悲大师那里得来一本静心诀,让他每日研读有安抚神魂抚平心境的功效,对他的惊梦有好处,江靖每日读经,心态一日日放平和,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夜中他能安稳的睡上一觉,不会再突然被噩梦惊醒了。
这种每夜安稳长眠过去多年,他都快忘却了曾经那段噩梦般的日子了......谁知今夜又突然惊梦,同样的感觉、同样的境地,在他以为自己要在梦魇中窒息时,默念静心诀,从黑暗中挣扎了出来。
恍惚间他记不清自己已经有好多年没有犯过了。
然而再出现依旧让他记忆犹新,瞬间就把他拉入了曾经那种无望的深渊中。
这种感觉太难受太难受了。江靖虚力的撑身下床,到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尽数灌进胃里,心中有默念了几遍静心诀,终于是把那股恶心的不舒服劲儿压了下去。
他起身来到窗前,夜晚的风,他撑在在窗前,一张发白的脸向窗外的黑夜中看去。
今夜多云,月光和星星都被掩盖在了云层后面,黑黢黢的夜里只有驿站旗杆上的灯笼洒下一丛光辉。
江靖站在窗前看着外面,他面色发白,额头有一层看不清的薄汗。夜里无风无声,外面也没有人,安静的很。他抚住还在狂跳的心脏喘了口气,口中一阵干涩,抖着手端起桌边的茶水又灌了一口。
凉透的茶水入喉苦涩冰冷,江靖打了个颤。
“呼......”
江靖喝完一碗茶,才发觉屋子里似乎少了一个应有的呼吸声。
“如归?”他叫了一声。
屋子里安静没有回应,走到旁边的小榻上一看,原本应该睡在这的如归并不在。
江靖先是下意识一慌,但紧接着便想到有护卫在呢应该不是出事,这孩子八成是跑到马车上睡去了。
他叹了口气,穿好外衫,打开房门下楼,驿站掌柜前亮着一盏灯,守夜的店员迷迷瞪瞪抬眼看了过来,他抬起手无声地做了个安抚的动作,示意不用管他出去一下,店员晃了下头随后又趴下迷糊了过去。
江靖走到外面,晚风扑面而来,把他身上的薄汗掀走留下一身清凉,他走到马车前掀开马车帘子,如归正蜷在车尾处呼呼大睡。
哎,这孩子。
第二日天亮,江靖与随从如归从驿站离开,顺利于午时抵达江北郡,这里有固阳城温家的商行会,在城中自有别院休憩。
江靖去别院时遇上了正好也在此地的拓跋木,拓跋木是温蓝的二师哥,也是城主、也就是他岳丈的义子,论辈分江靖也要尊称他一声二哥。
“二哥。”
“嗯。”拓跋木是个外形不苟言笑的汉子,有夷族血统,身形高大,髭发浓密,常年板着个脸看起来颇有气势,二人各自点点头算打过招呼,便各自离开。
温城主一共有五个义子,皆是人中龙凤、各有特色。且对温城主极为忠诚,温蓝是城主独女,又是年纪最小的那一个,五个兄长对她也是极为爱护,一并对女儿温明雪也爱护有加。
不过他们对江靖倒是并没有爱屋及乌,无非就是看不上他一个没有资质的弱者。在强者为尊的世界这很正常。
幸而平时他们接触也不多,又有温蓝从中调和,多年来倒也没出过什么难堪的事情,但关系也一直冷冷淡淡如陌生人罢了。
拓跋木算是五义兄中江靖相处起来比较舒服的一个,因为他基本对谁都面无表情,长得一副粗犷模样但实际上性情严谨为人磊落。
方才见到江靖那点插曲一点没有在拓跋木脑袋里留下痕迹,他此次来江北郡的目的是代义父奔走其他城池商洽人皇百城大比盛典,人皇万年前盛世到现在已势微凋零,曾经的旧部走的走散的散,如今的人皇想要重整百城盛威,各大城池的主人相继发展不缺乏一方雄主,自然不会那么心甘情愿的俯首效劳。这趟来就是南部几大城池联合商洽的。不同于探险杀人那种干脆利落的事情,但凡商讨都是没完没了的车轱辘,烦心的很。
他思考着百城之事,去千千局取出两封传信玉简,一封来自义父,另一封则是小妹送来的。
拓跋木先看的义父那封信,他仔细的看过信中的内容,然后才打开温蓝的那封信。
温蓝的信只几眼他就看完了,因为信里只有一个内容,江靖来江北郡办的事情很轻松,让他随便安排江靖做些事,让他晚些时间再回去。
“安排他能做什么事?”拓跋木当即皱起眉,觉得温蓝为了她这个入赘丈夫真是有够费心思,平常别的也就罢了,百城大比岂是能随便找个几乎没有修为的普通人去办的吗?属实添乱。
看罢拓跋木把两封玉简都收了起来,忙着去做正事,把此事放置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