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车从别墅的大门冲出来,听到油门的轰鸣,张哲也猫在草丛后,小心翼翼探出半个头,正好透过挡风玻璃看见一个顶着可怕面具的人,从道上疾驰而过,像是出来撵他的。
张哲也吓得差点儿叫出声,连忙用手捂住了嘴,小身子止不住哆嗦,抖得草丛飒飒作响。
车子从面前飞驰而过,张哲也仍然死死捂住嘴,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他怕自己哭出声,就会招来怪物,所以憋得连大气都不敢喘。
直到一辆蓝色的轿跑出现在长街尽头,张哲也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儿,紧紧攥在手里的手机适时响了,他立刻接通,唐庚的声音传来:“我就快到了,你现在在哪儿?”
车子越近,张哲也认了个大致轮廓,仿佛看到救星,腾得从路边的坑道里站起身,再也憋不住哭音:“大哥。”
一脚油门将将刹在他面前,张哲也费力的从坑里往外爬,唐庚迅速下车,顺便拎了他一把,盯着这个脏兮兮狼狈不堪的小屁孩,蹙眉:“出什么事了?”
这小屁孩儿大半夜给他打电话,哭哭啼啼的非说自己遇到了妖怪,那唐庚能信吗,以为小兔崽子晚上看了什么血腥暴力的动画片或者做了场噩梦,没好气的训斥了一句:“赶紧睡你的觉,别来烦我。”
结果张哲也一直哭着求他:“大哥,救救我,救救我,大哥,我好害怕……”
那哭声怕得发抖,当真是种身处险境的求救,唐庚心头一凛,真怕有什么危险,立刻问了地址,就争分夺秒的开车赶过来了,前后不过五分钟。唐庚把张哲也塞进车里,看到他踩过的地面赫然几个血脚印,唐庚拧起眉头:“你怎么回事?鞋都不穿就跑出来?”
“爷爷……”张哲也抖得跟抽搐一样,死死抱住唐庚的胳膊,“爷爷变成怪物了。”
唐庚:“……”这孩子大半夜受什么刺激了?
唐庚相当纳闷儿,抬手去摸张哲也脑门儿,怀疑他是不是烧坏了脑子,尽跟这儿胡言乱语。但是张哲也没发烧,相反的,小孩儿浑身凉得不像话,像是冷得发抖,连牙齿都开始上下打颤,惊魂未定的重复:“我看见爷爷变成怪物了,爷爷要抓我,大哥,快走……”
此时,一道刺眼的远光灯打过来,张哲也猛地回头,惊惧万分的瞪大眼,是那辆车子折返回来了。
“是怪物!怪物来了!大哥,快走!”
唐庚心里疑问再多,也还是发动了车子,因为后头那辆车突然加速,直接朝他们撞过来,差点追尾的瞬间,唐庚猛踩油门,这一刻才终于意识到,张哲也真遇到了什么要命的麻烦。
可是这么屁大点儿的小孩子,能惹什么要命的麻烦,竟然招来一个“马路杀手”,穷追不舍的跟他在大道上飙车?莫不是张骏林在商场上逼急了什么人,所以这帮人狗急跳墙,阴损到对一个小孩子下手?
唐庚咬着牙,油门踩到底,时不时从后视镜观察那辆咬着他们不放的车,差点跟三岔路口一辆拐出来的车撞上。唐庚心头一突,敏捷的打方向盘避开了,冷着脸让张哲也坐好,把安全带绑紧,一边吩咐:“打电话,报警。”
张哲也手忙脚乱的按开手机,一边回头,害怕道:“大哥,他追上来了。”
唐庚顾不上,他其实更想往公安局开,歹徒总不可能嚣张到追杀他们追杀到公安局门口去?
奈何唐庚此刻不太分得清方向,也从来没犯过事进局子喝茶,根本不知道公安局在那个旮旯,他刚准备开导航,这么一瞬间的分神,车身遭到剧烈的撞击……
斜刺里蹿出来一道黑影,唐庚猛一打轮儿,惊险万分的错开,车身骤然横转,车轮子擦着地面磨出令人牙酸的尖锐声。唐庚余光瞄见后面那辆车直接朝他们撞上来,他想也没想,只来得及做一个动作,就是把张哲也摁进怀里。
意外猝不及防,唐庚在巨大的撞击中懵了许久,耳朵出现过短暂的失聪,直到听见张哲也在怀里哭喊:“大哥……大哥……你流血了……怎么办……大哥……”
有那么一瞬间,唐庚浑身发麻,痛觉神经突然失灵了一样,根本感觉不到疼,他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受了伤。
唐庚被张哲也哭得脑仁疼,又耳鸣得厉害,低喘道:“你有没有受伤?”
张哲也被护得很好,只有轻微的磕碰,不严重,但是他摸到唐庚侧腰一片潮湿,低头一看,满手血红,哭更凶了:“大哥,你受伤了……”
唐庚打断:“不许哭,张哲也,你爸得罪什么亡命之徒了吗?”
张哲也没听懂,哭着摇了摇头。
手机掉在车座底,张哲也小心翼翼的钻下去够,怕碰到唐庚的伤,刻意避开,然后一边抽泣一边打110。
唐庚浑身的麻劲儿过了,总算感觉到身侧传来的剧痛,忍得咬牙切齿,等电话一接通,他就马上报了大致位置,又让张哲也打120,他觉得他伤得不轻,因为腰部使不上劲儿了,他一时半会儿动不了。
张哲也抽噎不止,哭上瘾了:“大哥,你疼不疼?警察和医生什么时候才到啊?你还在流血,怎么办,都是因为我,你才会受伤,呜呜呜,大哥对不起……我连累你了……”
越说,哭得越凶,鼻涕大把大把往下淌,唐庚被他哭得心烦,把手摁在腰侧,那一片被鲜血浸湿了:“我叫你别哭了。”
张哲也无论如何都收不住眼泪:“我以为大哥不会管我,因为你一直都很讨厌我……”
可能失血过多,唐庚逐渐觉得虚弱,额头开始冒冷汗,他紧紧拧着眉头,听张哲也哭诉:“就像张齐悦他们几个讨厌我,是因为跟我不是一个妈生的,大哥讨厌我,是因为跟我不是一个爸生的……”
“你倒是……”唐庚忍着疼,嘶声道,“心眼儿多……打小就有自知之明……”
可是大哥却在最危机的关头把他护在怀里,张哲也哭到打嗝:“因为我从小就要看人脸色,爸爸严厉,妈妈也凶,我一点都不想姓张,我想跟大哥姓,跟二哥住,可是大哥讨厌我,我只能在张家寄人篱下,受那三兄妹欺负,大哥也从来不会管我,只对二哥好……”
唐庚听不下去了:“你别在我这儿卖惨,你二哥从小就没爹没娘,比你可怜多了。”
张哲也重重吸进去流出来鼻涕,给唐庚恶心坏了:“你再哭,我就……”
唐庚话到一半,方才撞他们的那辆车突然亮起大灯,轰响油门——
唐庚最后拼尽全力把张哲也推下去,大吼一声:“跑——”同时也将油门踩到底,拿命去挡这场劫,跟那个亡命之徒搏了个同归于尽。
唐起听完经过,一阵刺骨的寒意从头惯到脚。
再后来,警察到了,救护车到了,江明成到了。
唐庚被抬上担架,送进医院急救,但是那身伤,惨烈到令所有人恶寒。江明成更是好几次腿脚发软,追着担架床,跑着跑着就差点跪倒在地:“唐庚,唐庚,唐庚你挺住……别睡……你再坚持一会儿,唐庚。”
“明……明成……”大量的鲜血从他嘴角溢出来,“我……”
江明成追着担架床跑,一边伏下耳朵去听:“你想说什么?”
唐庚气息越来越微弱,他知道自己可能挺不过去了,必须捡重点交代:“小起……他自小就……没爹没娘,以后……连大哥都没了……你帮我……”
什么叫连大哥都没了,江明成骤然爆发,眼眶顷刻间通红:“你放屁!唐庚,你他妈别瞎说,你不会有事的,唐庚!”
“明成……”唐庚费力的眨了下眼睛,但是眼皮已经快撑不开了,“明成……这世上……我只……信任你,你要帮我……照顾弟弟……”
这已经算在交代遗言了,江明成无比火大:“你自己弟弟你自己不知道照顾吗,你不会说话就给我闭嘴。”
可是他怕这一次闭上了,就永远开不了口了,唐庚气若游丝道:“……他长大了……也不需要人照顾……你就帮我,看着点儿就行……”
江明成心口紧缩,酸楚得不像话:“别说了唐庚,你不会有事的,你不能有事,小起受不了的。”
唐庚呼吸急促了一下,其实每吸一口气,他都疼得如滚刀山,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在痛:“明成,你也,保重……下辈子,咱们……还要做兄弟,做……亲兄弟……”
江明成忍不住了,当着唐庚的面儿,眼泪夺眶而出:“别说了唐庚,你别说了。”
在一起打拼这么多年,嘻嘻哈哈吵吵闹闹,其实他早就把唐庚当成了亲兄弟,甚至比亲兄弟还亲,可他却眼睁睁,眼睁睁看着唐庚在自己面前闭了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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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这场事故导致两死一伤,交警大队处理的过程中,公安机关也介入了调查,因为这场事故发生的非常蹊跷。
一是唐庚的车载监控和道路布控的电子眼都在最关键的裉节儿上选择性抽了风,同时出现诡异的黑屏或者白色雪花,偶尔闪现出一些模糊难辨的画面,和断断续续的小孩子哭声,哭声中偶尔夹杂着一句类似于怪物的说辞。
抛开“怪物”这种胡言乱语暂且不论,唐庚之前开车出大门的视频看着一切正常,到进入某个地段,屏幕就开始有轻微斑驳的雪花闪现,像是受到了某种信号的干扰,夹带微微的杂声。
而布控在道路上的电子眼也产生同样的情况,最后开始不稳定闪烁,画面出现跳帧、重影和黑屏,这种监控在事发关键时刻抽风的巧合让调查人员百思不得其解,像极了人为干扰。
二是因为另一名事故身亡的死者身份经过核实,确认正是之前公安机关一直在追逃的犯罪嫌疑人——叶忠青,牵涉一起殡仪馆的偷尸剥皮案,而现场目击者唐起后来到警局协助过调查。
叶忠青成为在逃嫌疑犯后,一直杳无音讯,不知躲藏到了哪里,警方正一筹莫展。这次却得到消息,此人死在了这场事故中,脸上还扣着一张龇牙咧嘴的面具,应当为了掩饰身份。更巧的是,肇事者叶忠青还曾在唐庚的公司就职过,这一系列关联更加加重了公安机关对这次事故的怀疑,却摸不到头绪。
三是经过交警部门对事故现场的鉴定与判断,两辆车在已经发生过一次严重的追尾后,又经过了第二次毁灭性的撞击,致使两名车主身亡。
而现场的唯一幸存者是名儿童,警察本想问一问,结果张哲也一得知唐庚没被抢救回来后,情绪骤然失控。病房内爆发出一阵惊天泣地的大哭,哭到声嘶力竭,哭到奄奄一息,哭到最后在唐起怀里昏昏欲睡,张哲也还在伤心不安的嘟囔:“大哥……是因为我……”
唐起心如刀绞,还要咽着钢针和血吞,一遍遍安抚遭受到巨大打击的小孩儿:“不怪你,哲也,不怪你。”
直到张哲也彻底平静下来,在唐起怀里缓缓睡过去,双手还是紧紧抓着唐起,又害怕又不安。
这时,昏迷苏醒后的唐母急匆匆赶来病房,一贯精明能干的母亲此刻苍白又憔悴,一副伤心过度的模样:“儿子……”
“你来抱他一下,”唐起说,“我去看看我哥。”
唐母瞬间泣不成声:“小起……”但还是过去接过张哲也。
唐起站起身的一瞬,眼前花了一下,他撑住了身形,站稳了,眼神里好像看不见旁的别人,直接无视了踏入病房的张骏林,与其擦肩而过。
“小起……”唐母叫了一声。
他没回头,自顾踏出病房,恍惚间游荡在医院的走廊里,与无数陌生的面孔擦身相错。
他似乎看不见别人的脸,这些人的五官被光影磨平了,连丁点儿菱角都没有,匆匆忙忙打身前经过,无一人驻足。前头好几条岔路,唐起怔怔站在原地,举目四顾,踟蹰着,突然不知道要去哪里?
唐起很少会迷路,总是明确知道应该往哪儿走,但是这一刻,他却突然找不到方向了,因为无论何方,打眼望去,都是一片迷茫。唐起在这片迷茫中望眼欲穿,终于看见岁月中一道熟悉而高大的身影,撑开一把大伞,为他挡去过往所有的风雨。
他在这片遮风挡雨的伞下安安稳稳躲了二十六年,抬头皆是罩顶的天,唐起从没想过这片天会塌,像一场无望的灭顶之灾。
明明昨天他们还在一起吃晚饭,唐庚终于对他跟秦禾的关系松了口,临走时,唐庚突然叫住他,站在餐厅门外说:“找个时间,叫上秦禾一起吃个饭吧。”
唐起当时没太理解他哥的意思:“吃饭?”
“你谈恋爱,不得带回家来吃个饭吗?”即便唐起早就成年了,但他这个当大哥的,也一直都是监护人兼家长,唐庚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是不是该有这么个过程?!”
唐起愣了一下,猛地反应过来:“哥,你同意了?”
唐庚没说同意,但是态度已经非常明确了,利利索索道:“周六或者周末吧,你俩定个具体时间,到时候我来安排,回咱以前那个家。”唐庚说,“正式一点。”
闻言唐起笑起来,好像他哥这么一点头,就跟得到皇帝赐婚一样,唐起别提多高兴了:“谢谢哥,我一定带秦禾回来。”
唐庚摆摆手,不多废话,指尖夹着一根烟,示意他:“回吧。”
然后他就兴冲冲的开车走了,只在掉头的时候透过后视镜,看了他哥最后一眼。
江明成瞧了眼唐起扬起的嘴角,对唐庚说:“这回高兴了。”
唐庚站在夜色中,穿一件黑衬衫,领口敞开几颗扣子,袖口挽在肘臂处。那张脸过于英气逼人,帅得剑拔弩张,又怎样都派头十足。唐庚啜了口烟,偏着线条硬朗的侧脸,笑着跟江明成聊了句什么,同平常每一个相处的时候一样。
唐庚说的是:“得顺他的意。”
然后把唐起自小惯到大,要什么给什么,虽然唐起懂事得没提过什么出格的要求,但是唐庚没有一桩不曾应允过。
“你没事吧?”一个护士来来回回好几趟,始终看见唐起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那张脸惨白得吓人,目光也没有焦距,嘴唇略微有些发紫,好像随时都要休克的样子,“先生?你没事吧?先生?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唐起整个人浑噩恍惚,周围的声音听不太真切,目光也落不到实处,只能看见无数来去穿梭的重影。
护士还在问,因为他的状态看起来太差:“你是不是来看病?需要帮忙吗?”
“我……”他张了张嘴,心口骤然紧缩了一下,疼得他躬起身,捂住胸口,又因呼吸困难而大口喘息。
“是心口疼吗?”护士立刻警惕起来,“之前有没有来医院做过检查?我看你嘴唇发紫,是不是患有心脏方面的问题?”
护士的声音仿佛隔着一个真空玻璃罩,唐起迟缓道:“没……没有……”
“那你是哪里不舒服?要去哪个科室?我带你过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