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站起身,已是满头大汗,南斗气喘吁吁的感受了一下自己的下半身,又疼又麻:“我腰椎可能没断,我就说我没这么脆吧。”
秦禾目光下瞥,定在抓着自己的那只手上:“松手。”
“别。”南斗立刻抓紧了不放,“我还站不太稳,劳烦你搀我一下。”
“你太碍事儿了。”说完她手一抽,又蓦地顿住,因为这个举动,秦禾不禁想到唐起刚才也是这么紧紧拽着她不放,但是她却毫不犹豫抽开了,致使唐起独自落入险境,而明明当时,那个人脸都吓白了。
她明知道他胆子小。
秦禾也是怕将唐起卷入未知的危境中,所以打算自己过去探个究竟,但当时那种境况,怎样都是危险的。
秦禾心乱如麻,转身就走。
“诶……秦老板……”南斗盯着她疾步如风,抬腿想追,奈何腰杆不争气,腿脚也不听使唤,只能慢吞吞地挪出一小步,“你走那么快干什么,你等,不是,你扶我一下……”
秦禾果然停住了,却没有调头回来,因为脚尖无意间踢到什么东西,砰地一声滚动出去,她蹲下身,意外发现是自己那根伸缩棍。
秦禾立时定心几分,四下虽不见唐起的身影,但她有办法找他。
秦禾掰开伸缩棍,从中捻一炷香,点火引燃,若不出意外,细长的烟线飘出去,会搭在唐起的指端,和往常那两回一样。
平白无故的,一阵阴风袭来,裹着寒霜,撩起她鬓边碎发。秦禾岿然不动,盯着手中这支香,亮起一点殷红的星火。烟雾散乱之后逐渐拧成一股,逆风而行,秦禾抬步跟上。
南斗落在后方,刚折腾半天,此刻差不多适应过来。忍着那点隐痛,脚步提速,走起路来左摇右摆的,姿势特别像只唐老鸭,他嘴上抱怨:“秦老板,你多少照顾一下伤患。”
伤患算什么,前头还有个生死未卜的人……
烟雾率先飘散出去,秦禾眼前的黑暗倏忽一转,透过烟线窥见一片荒芜。
她脚下一滞,走出深遂的甬道,入目的尽是光秃枯败的老树杂草,没有丝毫生机。
远处铺着嶙峋山石,脚下盖着灰土,每一处都透着死相。
烟线蜿蜒而去,终于搭到某个人的指端,可是烟线那头没有半点生气,秦禾正感纳闷儿,就看清烟线彼段缠绕着一根煞白的指骨。
眼前闪过一具白骨,秦禾甚至来不及看清,画面稍纵即逝。她整个人僵在当场,脑子里一片空白,耳膜嗡嗡作响。
为什么搭上的是一具白骨?
神经短暂麻痹之后,秦禾才稍微回归一丁点理智,但是那颗心被什么东西狠狠攥着,一抽一抽的疼。
她突然觉得呼吸困难,每一次喘息都很费力。
那具白骨不可能是唐起。
像电影快速闪过一帧的画面,秦禾垂下头,握着竹签的那只手竟在微微发抖。
原来画面突然中断,是因为这炷香烧尽了。
她极力保持住镇定,从新捻出一根香引燃。
袅袅烟线缓缓飘远,秦禾身姿不动,就这么一眨不眨的盯着,盯着仿佛无穷无尽的荒芜……
荒芜的那头,她希望是个活生生的人,秦禾嘴唇翕张,无声无息地念:“唐起……”
这次映入眼帘的,是竖立着一张张的招魂幡,密密麻麻的插满了整座山头。
在丧礼中,招魂幡应当是插在逝者坟头上,如此多的魂幡,让这片山成了一个大坟岗。
好在没有可怕至极的魑魅冤鬼,只有呼啸的风,魂幡猎猎,无可避免的扫到一个人肩头,那人打了个寒噤,转过头时,一缕烟线缠上了指尖。
唐起脸色煞白,俨然吓坏了,几缕碎发垂在额前,无比狼狈的迷失在了这片大坟岗。
秦禾重重的松了一口,这声叹息传入唐起耳中,他仿如惊弓之鸟,整个人崩成一个戒备的状态:“谁?”
这一声谁,尾音发颤,听得秦禾有些心疼:“我。”
“你别动,”秦禾温声说,“在那等我过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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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数万张魂幡如同摆下的庞大迷宫,秦禾贸然闯进来,只因唐起深陷其中,待她反应过来后,才发现踏入了一片被死气阻断的阵地——亢阴之所。
这里是极阴之地,为鬼魅所居,它没给活人留生路。
南斗也是跟着秦禾一头扎进来之后,才知为时已晚,心下顿时凉透:完了。
秦禾倒没慌张,只是拧紧眉头,因为烟线彼端的人在缓慢移动:“唐起,你就站原地别乱走。”
唐起低垂着眉目,盯着指端纠缠的烟线分成两股,穿过一张张迎风招展的魂幡,蔓延往另一个方位,像是引领,又像是召唤。
他克制不住地往前迈,听见秦禾的声音,才又略微迟疑地顿了下脚步。
唐起直愣愣盯着烟线的去向,目光飘忽,缠在腕上的烟线似乎拖拽着他,唐起抬了抬胳膊,然后鬼使神差跟上前,脚步越来越快,几乎小跑起来。
身后响起急促的脚步声,秦禾远远瞧见他的背影,大喊:“唐起!”
唐起倏地刹住步子,仓皇回头。
秦禾健步如飞,疾速掠到他跟前,将南斗甩出去老远。
“秦禾。”唐起的面色依然苍白,或者说比之前更白了,“这缕香……”
烧出的烟线自唐起手腕处拐了个弯,突然飘向别处,开出来另一条香路,秦禾当然看得一清二楚。
“我知道。”秦禾点头,“前面可能有东西,先过去看看,对了,你没事吧?”
唐起咽了口唾沫,摇了摇头,尽全力压下那股子胆寒,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没……”
经历这么多次,秦禾当然看得出对方是否在逞强,因为刚才那些“人”的死相,估计给唐起造成了极大的心理阴影,他到现在都没缓过来。
“真能挺。”秦禾去握他的手,才发现唐起的手掌凉得惊心。
他的指骨有些僵,而且感官木木的,以至于没能立刻回握住秦禾。
“埋在这里的,全都是横死的人。”秦禾告诉他,“而且大部分都是战死沙场的士兵,死状极其惨烈,咱们生在和平年代,没有战乱,自然从来没见过这些画面,所以你看了害怕很正常。”
看到的瞬间不仅仅是害怕,唐起甚至出现了生理上的反胃和作呕,听到秦禾这席话,那些死状恐怖的画面再度闪过,他胃里又是一阵翻涌,唐起抬手按了按胃部,话赶话问:“你不害怕?”
“怕倒不至于,但当时的心里有点慌。”秦禾毕竟在殡仪馆工作,各种残酷的死状见得多,她心理承受能力本就与常人不同,“这些横死的人,又多属战死沙场的士兵,煞气更重。”
突然,唐起的目光越过秦禾,看见远处一个走路姿势怪异的人,左摇右摆的,时不时被扬起的魂幡遮挡住。唐起声线绷直了:“有人!”
秦禾回头:“是南斗,我刚才掉浮池底下遇到他了。”
唐起盯着南斗扭秧歌似的步伐,问:“他是不是受伤了?”不然好好一个大男人,走不出这么魔幻的姿态。
秦禾松开唐起的手,叉着腰:“嗯,伤了腰。”
“怎么伤的?”唐起以为南斗应该是遇到了大麻烦。
秦禾眯了眯眼睛,语气轻描淡写:“倒霉呗。”
她没说是自己的责任,毕竟她又不是故意瞄准他砸的,南斗也是纯粹倒霉。
唐起正待开口,缠着烟线的胳膊无意识抬了一下,好似被人轻轻拽了拽,而烟线的彼端突然落到某个实处,虚绕在一根森白的指骨上。
秦禾透过这缕薄烟窥见一隅,正是方才一闪而过的那具白骨。秦禾只愣了半秒,觑着将近的南斗喊:“你自己跟上。”
这么一长段紧追上来,南斗已是气喘吁吁,额上冷汗如瀑,刚刚半途发现入了招魂幡所摆的阵地,他一时反应过激,又闪到了这柄刚经历创伤的腰杆。眼看就快追上这两个人了,南斗以为自己终于能够喘口气,结果秦禾撂完话,丝毫没有要等他歇会儿的意思,掉头就走。
南斗一口银牙差点咬碎,他喘着大气嚷:“秦老板!你这人怎么这么没有爱心,怎么说我也是被你砸伤的,你不扶我就算了,你还跑得比兔子还快,你……嗷……我的老腰……”
南斗斥责对方,上气不接下气的,实在跑不动了,刚挺起胸膛,又是一阵咬牙切齿的忍痛。
“别磨叽,自己跟上。”
唐起转头问:“是你砸伤他的?”
“误伤,不小心。”
秦禾这人吧,可能心存善念,却没多少泛滥的爱心。她多数时候习惯袖手旁观,南斗毕竟还没残,他但凡能够自己走,她就让他自己走呗。
再说了,南斗这么慢慢吞吞的扭,实在拖累她找唐起的速度,万一她的人遇到什么危险呢?危急关头,生死往往就在这么一分半秒。
更何况,她不喜欢在身上挂个负累,她答应带上唐起,就够破例了。而仅仅一个唐起,她都差点没能顾周全,到时候死了伤了,都要愧疚一辈子。
所以无论到什么时候,经历任何事或任何人,她都尽力去让自己看淡些。只要看得淡,才能保持相对理性的判断,才不会被情感支配,更不会因为一时脑热就意气用事。
可有些责任一旦揽了,就再也做不到袖手旁观,比如夏小满。
其实秦禾极不情愿在自己水深火热的时候搅进来旁人,哪怕曾经动过找个伴儿的心思,也是打算在清理了身上的麻烦之后。
结果突然横生出唐起这么个“枝节”,有脑子且秉性好,携着财色对她投怀送抱,秦禾自己也没想到,她在这方面的自制力如此差强人意,差到她直接见色起意,这是她以往从来没有遇到过的。
那些帅的有钱的秦禾当然见过,只是将优点全都集于一身的极品实属罕见,况且肯这么费心费力往她身上下功夫的,唐起当属头一个。然后一点点渗透她的生活,参与到这么多次危境中来,似乎,也与这些事搅着越来越深的牵扯。
秦禾瞥见唐起指尖的烟线,念及那时在烂尾楼之初,她就是因着一炉香的牵扯对唐起另眼相待,而事也足以实证明,他从未置身事外。
香路将他们引进一处洞穴,是很平平无奇的一个洞口,隐在数万张招魂幡包围的阵地中央。
这里岩土灰白,寸草不生,非但没有丝毫生气,还容易滋生恶气。
秦禾刚一靠近,就感觉一阵没来由的心浮气躁,仿佛这里头蛰伏着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
秦禾揣着小心,拧开随身携带的迷你手电,谨慎地迈入洞穴。
岩洞开阔,没有七拐八绕的隧道,在他们的侧对面就是一个高台,高台上盘腿坐着一具白骨,身上挂一件破布烂衫,是那种棉麻的粗布,原色应该是纯白色,已经旧到泛黄,而且落满了灰,上头染着一大片深褐色污迹,像血。
白骨的面前是一方长形矮桌,桌案上架着一把古琴,琴弦却尽数崩断。
白骨一只手抚在琴面上,而秦禾烧出的那缕烟线,就缠在这具白骨的指尖。
两个人缓慢的朝那处高台走近。
说是高台,其实并不算高,只是那块地岩石的占地高出其余地势两到三个台阶。
秦禾一边观察,来到这具白骨跟前,她随处找了个岩缝,把手里的香插进去。
秦禾皱了一下眉:“南斗六宫就是为了镇他吗?”
唐起低声问:“他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