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禾对他没脾气:“我知道。”
嘴上如是说,下一刻捏住腰上的手,一个翻拧,用弦丝将唐起的双手捆了:“等我收拾了那个傀影师,就把你放了。”
“腿也捆上……”唐起话没说完,膝盖就朝秦禾的小腹顶出去。
秦禾闪得快,纵身一跃,一步八台阶,旋风般踢向傀影师。后者反应不及,被身后的年轻人猛地推开,一把攥住秦禾的脚腕,狠狠掰拧,秦禾顺其力道一个空翻,单脚落地时劈了个叉。
年轻人冲她笑了一下,顺嘴夸道:“功夫真好。”
秦禾挑眉,压根儿不跟他纠缠,直冲一旁的傀影师。
傀影师惊退:“南斗。”
秦禾只觉眼前一晃,因为速度太快她根本来不及看清,那个年轻人光速般挡到面前,形同虚影,又突兀地出现在自己左右两侧。
等秦禾反应过来,她似乎被三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年轻人困住,围三阙一,只留了一条退路,秦禾双肋和心窝已经感受到掌风摧骨,只得后退。
刹那,年轻人三合归一体,身姿如剑地立在两米开外,秦禾只看清他最后那个右腿落地的收势。
一弹指间,秦禾便在这人身上见识了什么叫作行如风,站如松。
这一招有点东西,绝对是个不可小觑的对手。
此刻,耳边传来石磨般钝重的声音,几人回头,就见祭坛四角的石兽突然动了。
罗秀华此时站在其中一角,手腕割破了血管,绕着那尊穷奇走完最后一圈。
方才趁乱中,罗秀华已经用自己的鲜血在四只石兽的周围画了个圆。
鲜血浸进底座,仿佛打开了某种机关,原本面朝四方的石兽缓缓转向傩神山。
“她想干什么?”秦禾来不及细思,整个人已经朝祭坛冲上去,她只知道要阻止罗秀华,在罗秀华拖着鲜血往傩神山的口中跳时,秦禾猛地一拽,扯掉了对方那只黑线手套。
那是一只没有血肉的骨手,只剩下被剔得干干净净的骨头,森森惨白,不是任何钢铝做成的假肢,而是一只活生生长在罗秀华肩膀上的手骨。
秦禾震惊地抓住那只骨手:“怎么会……”
怎么会有人的手骨上没有血肉。
傩神山张开的大口像一个无尽的深渊,要把人吞噬进去。
秦禾把她从深渊边上拉回来:“你的手……”
这短暂数秒,罗秀华的目光从迷惘到清醒再到怨毒,狠狠瞪住秦禾,恨到双目充血:“要不是因为你!我怎会落到如斯田地!”
秦禾被她恨得莫名其妙:“关我什么事?!”
罗秀华目露凶光,近乎咬牙切齿:“都是因为接生了你,我这一生都毁了!”她站起来,这三十多年,没有一刻比现在更加清醒,她恨不得扑上去咬死秦禾,“你就是只古尸生出来的地邪!你凭什么能活成一个人样儿,却把我害得不人不鬼。”
“因为你这只鬼东西!”罗秀华的胸口剧烈起伏,“出生那日破开地阴,从那古尸身下泄出的怨气,全部担在了我的身上。”
秦禾愣住了。
在场众人,无一不惊。
“你敢说跟你没关系?!”罗秀华嘶声道,“我有今天,跟你脱不了干系!”
她致死也忘不掉,把婴儿从棺材里面抱出来的同时,一股阴冷怨气钻入七窍,自此以后,她无一夜不在噩梦中度过,如同深陷无间,听无数人在耳边声嘶力竭的哭喊。
然后眼睁睁看着自己接生过秦禾的胳膊一天天腐烂,腐肉一块一块剥落,却无药可医,最后化成森森白骨。
后来某个机缘巧合下,遇见皮影门的一位老师父告诉她,这叫阴阳手。
一阴一阳,是因为她有半条命丢在了龙脊尸瘗。
所以她有个使命。
什么使命呢?她问老师父。
老师父说:就在你梦里。
那个无间噩梦吗?
梦的前提便是要她找到那个古尸诞下的婴儿。
她必须要去执行,否者这只阴阳手,就会伸向她的下一代,下下代,任何与她有着血缘关系的人来继承,无休无止……
罗秀华查阅资料,遍访奇门,循着种种蛛丝马迹,抽丝剥茧,才知道这一切的源头都起始于贞观舆图。
罗秀华也妄想摆脱苦难,不受外邪侵蚀的精神控制,便以为只要找到贞观舆图,会是条足以救赎的路。
后来她逐渐发现,寻找贞观舆图,更是一条不归路,因为她除了赔进去一条胳膊,还要搭进去自己的血肉之躯。
其实她心知肚明,也曾亲眼所见,因为秦禾的出世,撼动了整个秦岭的龙脊地脉,大阵被撑开一罅,贞观舆图便像个恶咒般压在了刚出世的秦禾身上,顿时皮开肉绽。
也许这就是一道恶咒,即便如此,罗秀华仍然决定放手一搏,跋山涉水找到了贞观另一处埋祟之地。贞观舆图作符,融入山川地脉,在劫难逃般落在了打它歪注意的人身上。
厄运一茬接着一茬,从来没有放过她。
什么叫偏逢屋漏连夜雨,祸不单行,也怪她自己作,但也作出了另一条路子,那就是:
“我才终于知道,所谓的贞观舆图,是要用人命来献祭的。”
唐起猛地一怔,想起那座烂尾楼,还有压在龚倩月身上的符纸,符头上写着“人牲”二字。
“龚倩月是被你们害的!”
罗秀华对这个名字麻木不仁:“三个月遭受一次皮开肉绽的折磨,实在太痛苦了,我受不住。”
一旦这副老朽的身躯受不住,她若死了,下一个遭殃的就是自己的儿子。
秦禾心绪翻涌:“所以你们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不是显而易见吗?”罗秀华似乎想到什么,“你是想问我怎么做的吧?毕竟你也受了这么多年贞观舆图的折磨,那日子绝对不是人过的,我可以把法子告诉你,你要去找一个人来祭图吗?”
秦禾只觉手脚冰冷,指尖微微发颤:“我没你这么心狠手毒,还要去牵连无辜。”
“无辜?”罗秀华瞪着她,血丝布满整个眼眶,“我就是被你牵连的那个无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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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祭坛上的四大凶兽转过一轮,把首尾掉了个向。
秦禾呼吸困难,目光渐渐有些涣散。
罗秀华的手腕一直在滴血,鲜血顺着祭台往下淌,缓缓浸进瘗坎深处。
瘗坎本是古代行祭地礼时用以埋牲、玉帛的坑穴,而这里头埋的,却是数万疫鬼的骨殖,是绝疫之祭那把燎原之火焚烧不尽的余骨。
“死在绝疫之祭的人无不无辜?死后被镇在这里难道是他们罪有应得吗?”
“你想做什么?”
罗秀华的血淋在这些骨殖上,如久旱逢甘霖,地气翻涌,骨殖上升腾起粘稠的黑瘴。
黒瘴浮于地表,升腾不足毫厘,就被一字金色的梵文压了下去。
那是一道封住瘗坎的禁制,也是用以镇压疫鬼骨殖的祭文。祭文被触动的瞬间,烙在秦禾腕颈内侧的一个梵文也同时亮起,遥相呼应。
秦禾抬手,有些发怔地看着自己的手腕,突然有些明白了。
只是还没等她完全明白过来,罗秀华厉鬼般朝她猛扑而来。
这老太婆居然有这么大的力气,巨石一般撞过来,把秦禾往傩神山的獠牙大嘴里推。
这股力气让秦禾心惊,因为这是一股毅然赴死的决心,确切来说,是要拉着她同归于尽。
秦禾几个趔趄,脚下便是一空,和罗秀华双双坠入深渊黑洞。
唐起瞠目,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挣开傀影线的束缚扑上前,一把攥紧秦禾的手腕,另一只手死死勾住傩神嘴里的一颗獠牙,支撑住重量:“秦禾!”
秦禾没防备,腿上还吊着罗秀华,她简直想一脚把人蹬下去,免得一言不合就要取她性命,秦禾火大道:“你找死别他妈的拽上我。”
罗秀华死死吊住秦禾的腿,尖刻道:“你就是个祸害,你必须死!”
怎么?她还没去做一件伤天害理的恶事,就被批成祸害了?
按照罗秀华的逻辑,她从出生就是一场灾难,一场落在罗秀华头上的无妄之灾。
秦禾心里很混乱,因为现在这个被她“祸害”过的无辜找上门,要索她的命,她能怎么办呢?
难不成真要赔命吗?
命就这么一条,赔了她拿什么活?
唐起凭一己之力硬是撑住两个人的重量,手臂上青筋爆突,因为过于用力,几乎崩到极限,整张脸涨得通红发紫,连话都说不出来。
就在唐起快撑不住的瞬间,一条胳膊伸过来,试图搭把手。
“罗老,您这是闹哪出?”年轻人想把两个人一起拽上来,“您死这儿,我欠皮影门的人情可就说不清了。”
与此同时,罗秀华扒住秦禾的腿往上一攀,身轻如燕地缠在秦禾背上,用那只骨手抵住秦禾的咽喉,指甲尖利如刀刃,轻轻一划,就割开秦禾颈间的皮肉,冲来施救的一干人厉喝:“全部退开,松手!”
年轻人惊呆了:“您疯了吗,真想死啊。”
被罗秀华这一顿拉扯,唐起听到肩膀咔嚓一声,胳膊差点吃不住重力被卸了。
秦禾另一只手不得不攀住石壁,以减轻唐起的负担。
“老太婆!”旁边戴面具的男人冲上前,见罗秀华这么作死的举止,魂都差点吓没了,“你干什么!这女人背上有贞观舆图,我们必须把人带回去。”
罗秀华冷笑一声:“别想了,她要给我垫背。”
面具男怒道:“别忘了,你儿子叶忠青还在我们手上,你要是胆敢……”
“你以为,进了这里,谁还能活着出去?所有人都要给我垫背!”大家一块儿葬身在此,外头人谁会知道?她有什么好忌惮的,罗秀华根本不惧,更没有后顾之忧,因为她本来就是个祭品,到这把岁数,也活到头了。从三十二年前踏入古墓,便被疫鬼奴役至今,“这里是困住万鬼的龙脊尸瘗,而我是它们的阴阳契人。”
众人闻言怔住:“什么?!”
那几个戴面具的人是真没听懂。
签了阴阳契,得了一双阴阳手。这种契约根本无需征得罗秀华本人同意,却又是一种她必须履行的“合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