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口罩拉到下巴下,露出脸。
果不其然,唐起道:“你怎么会来这儿?”
“龚倩月的遗体失窃了。”
唐起愣住。
殡仪馆报了案,警方四处搜捕,秦禾说,“监控拍到的可疑车辆出现在附近,看来我没走错地方。”
唐起来回消化这两句话,只觉信息量巨大。
被风吹熄的蜡烛重新点亮了,秦禾挥灭手里的火柴梗,扔到地上:“这事儿跟你有关?”
唐起一时没听明白。
“你认识龚倩月的吧。”秦禾把话挑明了讲,“唐先生为什么突然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警察局门口,然后又热心肠地送我回殡仪馆,平常人,回避都来不及,哪会贸然踏进殡仪馆的工作大楼,然后看似误打误撞地进了停尸间,指出龚倩月尸身上的贞观舆图,紧接着,遗体就失窃了。”
秦禾拉了块白布,盖在尸身上,她是尊重逝者的,不应该被这么裸露在外:“结果就在这里遇见你,还找到龚倩月的遗体,被剐了一层皮,巧了吗不是?”
傻子都能听出来这话中弦音,秦禾拿他当贼了,而且还是个处心积虑偷走尸体的贼。
“你说这是龚倩月?”唐起难以置信,更知道自己搅和其中了,处处凑巧,难洗嫌疑,但他依然要为自己澄清,“昨天是在警局门口碰上,我主动要送你一程,后来是你让我送你回殡仪馆。”
到秦禾这里,倒成了他在作案前进行的踩点了,简直倒打一耙,唐起斩钉截铁道:“这事儿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没关系?那你深更半夜过来这里散步吗?”
空口难辨,唐起直接把奶奶的手机摸出来,点进信息,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走过去。
尸体已经被白布蒙住了,唐起把那两条短信给她看:“这是我奶奶的手机,我是因为收到这条信息才会过来的。”
盯着信息,秦禾眉头蹙起来,她也第一时间想到江奶奶在店里订做的那副棺材。
本以为是老人在为自己安排后事,如今看来,却有蹊跷。
“记得我昨天说过,我是做房地产的吧,”唐起从头开始提,“我的员工之前勘地的时候,用无人机拍到一段视频,龚倩月坠楼当天来过这里,同时出现的还有一个穿黑棉袄的人,我那天晚上之所以过来,就是因为看到视频觉得可疑,没成想会被人当头抡了两棍子。”
最后这句直冲而来的怨气,让秦禾侧了侧脸,这完全属于下意识回避的动作。
唐起盯住她,继续道:“抡我棍子的,不是也在追这个穿黑棉袄的人吗,为什么追我不知道,但是当晚去金悦大厦的时候,我就在十字路口遇到过那个穿黑棉袄的人,大概凌晨两点左右,他蹲在路边烧纸钱。之后在烂尾楼那次,他被人追着从我车前穿过去,正巧被行车记录仪拍下了脸。”
秦禾蓦地看过来。
在那双透着期待的目光中,唐起没让她失望:“我认识这个人,他以前在我们集团工作过,名叫叶忠青。”
唐起没什么可瞒的,全部和盘托出,包括刚才,他亲眼目睹叶忠青剥下人皮的场景,再回想起那一幕,仍旧不寒而栗,唐起心绪翻涌,顿了片刻才压下去,理智分析:“我怀疑这个发信息的人,可能就是叶忠青。”
他要棺材,八成是用来装殓龚倩月的尸身。
可是目标太大了,唐起一冒出这个念头,就立刻推翻。
犯罪分子都巴不得毁尸灭迹,这人为什么要费尽心力,运一口惹人注目的棺材?
所以找上唐起的奶奶,让一个老人去安排,令大家理解为老人安顿身后事,以此掩人耳目?
但是奶奶为什么会答应配合?唐起不得而知,更难以理解:“但也有可能,跟刚才那几个戴面具的人有关。”
“那些是什么人?”
“不知道。”既然戴着面具,肯定不愿以真面目示人,“就像你为什么遮遮掩掩的?”
秦禾冷不丁被怼,没好气:“你不知道怎么会跟人动上手的,还差点给人扔下楼。”
好了,有人上赶着让他翻旧账:“我也纳闷儿,之前我有招你惹你吗,你不也给我当头一棒。”
不是他惹事儿,是事儿找上他。
一个两个,全是野蛮人,都不讲道理。
秦禾突然有点后悔把自己招出来,此间横亘着当头一,哦不,当头两棒的过节,对方还不得揪着她清算吗。
“我当时吧,没看清,”秦禾解释,“还以为你是什么危险份子。”
“我一个规规矩矩的生意人,规矩到只在场馆里头打拳脚,却被当成危险份子,你觉得像话吗?!”
秦禾也有理:“对,所以你身上是带功夫的,而且底子好,我一试就发现了。”虽然功夫不到家,但也怕节外生枝,秦禾交手的时候摸过他臂肌,很紧实,不太像健身房炼出来的块头,总得提防着,再加上她当时不想缠斗,打晕人完全就是图省事儿。
那句底子好,听着顺耳,多少能消解唐起部分气性,气性没消几分,又听秦禾说:“小伙子,你也别这么记仇,记着点儿恩呗,我刚刚救了你。”
小伙子:“……”
行吧,那就恩怨相抵,于是唐起说:“那些戴面具的人,是来找贞观舆图的。”
秦禾闻言,只扬了扬眉,静待他说:“他们好像认定了贞观舆图在叶忠青手里,”唐起把遇上面罩男的大致经过复述了一遍,“还认为我跟叶忠青是同伙,想逼我们把图交出来。”
而事实上,他跟叶忠青八竿子打不着半点干系。
倘若龚倩月尸身上真的就是贞观舆图,那的确是被叶忠青给剥走了……
可他为什么不拍照,或者拓下来,非得大费周章的冒险,在天网恢恢之下去殡仪馆盗走遗体?
那必然是有不得不盗的原因。
而唐起昨晚能在尸身上认出贞观舆图,到秦禾手绘下来传给他,他却陌生到一点都不认识了。
怪不怪哉?
秦禾提议:“我之前拍了照片,要不你壮壮胆,再看一遍?”
唐起没有拒绝的机会,秦禾已经把手机里的图片翻出来,递到他眼前。
唐起蹙着眉,忍下内心的排斥,目光投上去,来来回回好几遍,却只看到满眼的皮开肉绽。
“怎么样?”秦禾问他。
唐起摇头:“不像了。”
他甚至怀疑昨天看到的一切都是幻觉。
秦禾却不死心:“要不然你再看看遗体?”
看剥了皮的遗体,唐起做不到。
如果真是贞观舆图,也已经被人剥走了,看的意义不大。
现在他把该说的都说完了,自然也有要问的:“你是不是也在找贞观舆图?”
秦禾没承认:“我是来找殡仪馆失窃的遗体。”
“真这么光明正大的话,”唐起拆穿她,“至于打扮成这样,藏头露尾的。”
“多新鲜呐,现代社会,穿卫衣戴口罩挺常见的吧,我在殡仪馆的时候捂得比这还严实。”
唐起无话可说,既然遗体找到了,他划开手机屏保,打110,还没拨出去,秦禾朝他望过来,冷声问:“你干什么?”
“报、报警。”唐起罕见的磕巴了一下,迎上对方藏在兜帽下的眼睛,突然不敢贸然按下去。
秦禾瞥唐起的手机一眼:“没信号。”
110属于紧急求救电话,即便没信号,只要周围有基站,就能打通:“也能打。”
秦禾当然知道,点了一下头:“哦,你打吧。”
怪的是,110居然没拨通,这是在市区内,又不像深山老林,荒原百里没建一座4g基站,唐起心中生疑:“怎么没打通,我上去试试。”
“好啊,”秦禾背对他,蹲下身,正拾起一张黄符端详,突然,她偏头看过来,心血来潮似的说,“唐先生,我给你讲个鬼故事吧。”
此情此景,地上还躺着具女尸,秦禾冷不丁崩出这么一句,多少让人吃不消。
接着她指了指墙根:“比如这支蜡烛,里面的烛芯,就是一道引魂符……”
她忽然开始讲了,还是就地取材给他编,唐起压根儿不想听,觉得秦禾又想吓唬他,自顾打着手电往楼梯去,冷风正是从这个口子往下沉灌,身后的烛光影影绰绰,他回了下头,秦禾被墙壁挡住了,但能看到她的影子被拉长在地上,光线一动,她的影子也在摆,然后慢慢移出来,移到很外面,却没见秦禾随步走出来。
影子投射的距离,似乎有些远。
唐起心下有种怪异的感觉,瞅了眼脚下的台阶,一步步往上走,再回头,那道影子向左移,飘进阴影中。
真像飘的一样,影子的双腿似乎并没动。
唐起皱了皱眉,他怕是被秦禾开了头的鬼故事牵住了心,跨大步走到地面一层,手机还是没信号,唐起往大楼门口去,出来才发现,漫天雾霾,手机电筒照出去,能见度不足一米,全被浓浓的雾霾罩住了。
受环境大气污染影响,这种雾霾天其实并不罕见,多发于深冬。
唐起往外走了几步,报警电话始终拨不出去,屏幕上时间为凌晨一点零一分,日期为4月5日,三月初一,清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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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唐起对节气有几分敏感,也许受职业影响,比如某个项目制定好节点,在取得预售证之后,会赶一波节日节气的氛围,来定个具体开盘的日期。
报警电话始终拨不出去,这不科学,城市内各大运营商,哪怕一家建一台基站也该覆盖全了,没道理拨不出紧急电话。
然而更没道理的是,他在雾霾里走了许久,却一直没看见出口,还差点被地上的建筑材料绊一跤。
唐起打着手机电筒,探着凹凸不平的路面,泥沙和砖块混杂着乱扔一弃,他凭直觉转了个向,又走了七八分钟,越走越心慌,因为他这次既找不到出口,也没看见烂尾楼,就像突然在大雾中迷失了方向。
唐起不知所措的原地站了片刻,想掉头回去,又以为前头可能就到了。
风从背后吹,推着大雾往前移,他便也顺风前行,却走得后背发凉。
上一次遇到这种打不出紧急电话是在十二年前,他跟孙忘在深山里迷路,怎么都转不出去,但那个地界非常偏僻,紧挨的还是一个无人村,唐起便一直默认为没信号没基站,所以无法与外界取得联系。可现在出现同样的情况,却发生在人口密集的市中心,那就相当离奇了。
唐起的思想渐渐开始跑偏,已经半个小时过去了,他仍在雾霾里走,没有尽头。除了脚下的烂路,没看到施工围挡,更没抵达任何建筑物。
唐起怀疑过自己在兜圈子,转了几个方向,可迷雾蒙住了眼睛,能见度太低,始终看不远。
他突然想起秦禾刚才说的话:“唐先生,我给你讲个鬼故事吧。”
“比如这支蜡烛,里面的烛芯,就是一道引魂符……”
此时此刻再回想,简直加倍瘆人。
唐起终于扛不住了,喊了声:“秦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