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黑色的影子,塌着肩,每一口吐出的烟雾都像是一口叹息,缓慢的,沉重的,一颗烟抽完了,他又在那里站了好久。
封季萌轻轻翻了个身,侧躺着,一直看着他,为他心疼,为他难过,也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难过。
一辆汽车从远处开来,按起了喇叭,黑夜中颇为尖利的声音把杨繁惊醒,他拉上窗子,重新回到床上。
“哥,你睡不着吗?”封季萌侧躺着,面向他,轻声问道。
杨繁轻轻拉扯被子的手突然停了,不知道是烟的原因还是深夜的原因,他的声音有点沙哑。
“把你弄醒了啊。”
“没有,我没睡着。”
杨繁躺好,给封季萌掖了掖被子,又顺手拍了被面两下:“很晚了,睡吧。”
“嗯。”
封季萌从被缝里伸出手,摸摸索索找到了杨繁放在被面上的手,抓住了。
“哥,你也早点睡。”
“嗯。”
杨繁把封季萌的手从自己身上拉下去,放在两人中间的空隙。他手往回收时,封季萌的手指却勾住他紧了紧,那是挽留的意思。
杨繁停止了抽手的动作,过了一会儿,他反手把封季萌紧紧握住了。
第65章 寂静无声
自从姥姥进了ICU,杨繁晚上就总睡不好,除了心里担忧,病人的情况在夜里总会更不好。送来的头两晚,老太太急救,他半夜被叫起来去签字。过后这件事就成了他心头的惦记,后面每晚上都睡不深,稍有一点动静就会惊醒。
这天晚上封季萌在他身边,握着他的手,不知道是有个人陪,还是从别人手里得到了一点安慰和力量,杨繁很快睡着了。
他做了梦,梦见他大学的时候,终于熬到了假期,他坐车回家,老太太一如既往在路口等他。不知道为什么,这次他看到姥姥特别高兴,高兴得哭了起来,一把冲上去抱住她,泣不成声地说:“姥,你的病好了啊。”
老太太神志清醒,精神很好,高兴地说:“好咯,全好咯。”
“真的好了?”
“好咯,小繁,你别哭嘛,姥的病都好咯,再也不生病咯。”
哭?的确在哭来着,可是杨繁想不起为什么哭,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说姥姥生病,她明明好端端站在自己跟前。
“姥,我们回家吧。”
杨繁搀着老太太,走过白杨路的巷子,路过两家杂货店,到了他们的小区。
老太太把杨繁送到楼下,却不进去。
杨繁朝她招手:“姥,快进来啊。”
“我不来了。”
“你要去哪里?”
“我去找你姥爷。”说完老太太扭头走了。
杨繁往楼里走了两步,总觉得哪儿不对劲,继而想起来,他姥爷已经去世很多年了。等他回过头想要叫住姥姥时,她已经不见了踪影。
杨繁顿时大惊失色,往外跑想要追上她,大声喊着她的名字……
呜呜呜……呜呜呜……电话疯狂震动起来,在安静的夜里,仅仅是震动声都格外刺耳。
封季萌先睁开眼,打开床头灯,推了推杨繁,困倦地说:“哥,电话……哥,你电话在响。”
杨繁突然睁大眼,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深夜的电话,总是不详的预兆,他拿过手机一看,果然是医院打来了。
“石桂枝家属是吧?”
“是的,我是,怎么了?”
“病人大脑血管再次破裂,情况很危急,立马要动手术,你在哪里?来医院签字。”
“好好,我马上就来。”
杨繁从床上蹦起来,快速往身上套衣服。封季萌也坐起来,开始穿衣服。隔得近,刚刚电话里的声音他听得明白。
杨繁套着裤子,看了一眼封季萌:“你睡你的。”
“我跟你一起。”
杨繁没空管他,飞快穿好衣服,抓起手机和房卡就往外走。封季萌披上外套,趿着鞋子,跟着杨繁进了电梯,才蹲下来把鞋子后跟给提上来了。
杨繁面色深沉得有些可怕,封季萌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之前姥姥也情况不好,但那时他只是显得焦躁和疲惫。封季萌去拉他的手,试着搭话:“哥,姥姥会没事的。”
杨繁不动,也没说话,还在回忆刚刚被打断的梦境,此时此刻,那更像是一个不好的征兆。
封季萌拉着的那只手里出了一层滑腻腻的汗,手心却冰凉。
宾馆和医院大门只横隔着一条马路,杨繁顾不得绕五十米外的红绿灯,直接从前面的花坛和栏杆翻了过去,封季萌紧随其后,步子快得像是要飞起来。
杨繁按医生的指点,径直到了医院的手术室外,姥姥已经推进手术室,就等他同意。他一到,一名医生就拿来了一沓文件,首先摆在杨繁面前的就是病危通知书。
“病人情况很不好,之前小脑的出血点再次破裂,止不住,颅内压持续增高,要立马动手术清除颅内的血肿,不然很快就会死亡。”说着把手术同意书递给了杨繁,并飞快地报告同意书上的内容。
“但患者这种身体情况,手术也很危险,生存率可能只有百分之三十。”
杨繁签完了手术同意书,医生又把把输血同意书、麻醉同意书、自费同意书全部递了过来,同样飞快地报告着同意书上的内容。杨繁抬起手臂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一张纸接一张纸,飞快地签字、摁手印,医生的话在他耳朵里嗡嗡嗡,连成了语义不明的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