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她会半夜三更质问他:“你还爱你师姐,是不是?有朝一日她找上门来,你便会跟她回去是不是?”
玉揭裘匆忙点的烛火,坐在床上,低着头醒瞌睡:“……什么?”
“你不是说过吗?你喜欢那个江兮缈。”小狐狸说,“只要她向你招招手,又或者离间我们两句,你便尽心尽力跟她走了。”
“若在我与你知心前,或许会。”他逐字逐句地告诉她,“但是如今,绝无可能。”
她肩膀微微抽搐,望着他的眼睛。她不知道,她这样子总让他动情。
他将她拉近,抵住她前额,闭上眼,又睁开,承诺说:“我是你饲养的猫狗。”
“我不信你,也不信我自己。”尽管没有眼泪,她还是哭哭啼啼,被他抱紧,又推开他。
他不厌其烦地将她按到怀里,坚定不移地拥抱她:“若有来世,便不要杀生了吧?”
她一顿,被他的话惊到,抬起头来,却对上他看向黑暗中的眼神。
玉揭裘说:“不,无须来世,就从此刻开始。我也会潜心成仙。为了修炼,我什么都会做的。我们一起成仙就好了,那便都由我们说了算。
“可是我已杀了那么多人。”她悲伤地说。
“不要紧,我会追回修补他们的魂魄。师尊曾那样帮过我,我也会帮你的。”他抱紧她纤细的身体,“一念万年,万年一念,了却恶道,就在今生。”
“……好的吧,”她终于好过些,扒住他肩膀,“好。”
他们想成仙,不是为了得道,只是为了尽可能地在一起。
小狐狸仍感到惴惴不安。
与他在一起时,亲吻与抚摸都熟稔得悲伤,仿佛没有明日,仿佛立马便是末日。
兽性叫嚣着她该有个孩子,她们禽兽终究是以繁殖和延续血脉为生存目的的生灵。然而另一头,人性却坚持如今不是时候,有了孩子以后,正如阿娘当初诞下她一般,妖力会自然而然衰竭,他或许会伺机抛弃她。
她违背他们的承诺,偷偷趁他睡着放他指尖的血,再以妖力将修为引出来。
玉揭裘愈来愈衰弱。
偶尔,小狐狸会想,这就是她胡乱杀戮、剥夺他人性命的罪孽——得到爱后如此惶恐于失去。
不然难以解释她为何变得如此歇斯底里。
玉揭裘不可能不知道自己修为消散的缘由,有那么一两次,他用夜里被刺破的手指编织着东西,血流下来,却自己悄悄擦干净。
他们都想捉住这微小的幸福,所以才竭尽全力忍耐着痛苦。
而在他们这摇摇欲坠的生活继续下去的同时,傀儡师仍旧安然度过着晚年时光。
耗时耗力做的傀儡大功告成,左胸却被老鼠咬了个洞,简直气人。
他问门前扫地的瑞生:“你不是也喜欢那个公主?回回都眼睁睁瞧着人家从面前离去,心里头,就一点也不难过?”
瑞生抬起头,仍是那种木讷的微笑,镇定地回答道:“回回都能见到公主,瑞生很感激。天命如此,瑞生有自知之明。”
“行吧,你不后悔就行。”傀儡师也不强求,伸着懒腰道,“这书里真清净,不过要是有麻将玩玩就更好了。”
他往外走。
鼎湖宗的弟子正围在外面。
江兮缈来斑窦料理九尾狐妖的祸乱,未料突然断掉线索,狐妖凭空消失,以至于失去进展。再一细查,便有了其他蛛丝马迹。
慕泽亲自出马,为的不仅仅是除九尾狐妖,还有清理门户。
出身不堪回首的弟子跟为非作歹的九尾狐妖混在了一起,除了为虎作伥,很难想到其他缘由。
身为慕泽师弟的二师父连夜感慨:“早知那孽徒会干出这等羞辱门楣的混事!”
其他门派的掌事者也趁此机会出言不逊:“你们不管,便是藐视正道!鼎湖宗这第一的位子,还是让出来得好!省得叫三十六重天看笑话!”
傀儡师一摊手,倒也没隐瞒。
等他们走了,瑞生才踌躇着开口:“我以为父亲是帮他们的。”
傀儡师望向一望无垠、晴空万里的天际:“我也没害他们。”
几番争斗,小狐狸节节败退,料想不到,登仙只差临门一脚的慕泽居然舍得花这般气力来对付她。以一敌众,对方还是仙门弟子,其中有神女,有来日仙君。
“你走这条路时,便该想到会有今日。”江兮缈站在剑阵最前列,取出她那把仙气飘飘的紫剑道,“恶妖,纳命来!”
什么路,什么今日。
小狐狸将要吐出来的血往肚里咽。
她只是继续过这样的日子而已。
天空中响雷不断,她以妖身怒喝一声。
鼎湖宗的弟子严阵以待,她却凭空留下另一个分身,自己突然掉头逃跑。
她化作人形,跌跌撞撞往家去。一直以来,她都用妖术把玉揭裘困在家里,而如今,一个人能逃也是逃。
雷轰然劈下来,小狐狸跌倒在菜圃,害怕地尖叫。
然而,出乎意料没受伤。
玉揭裘正站在她身旁,剩余最后一支剑也碎裂。
他丝毫没有怜惜与不舍,抛开剑柄,弯腰去牵她。
即便她在周遭都挖了陷阱,可他其实早就寻到了一条下山的路。有商户的马车夫在车边打盹,玉揭裘抽出短刀,以严酷到狰狞的神情威吓道:“滚下去,不然就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