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蕾丝一动不动地坐在靠窗的小桌前,双手搭在腿上,眼睛望窗,像一尊雕像。
门打开,又关上,格蕾丝只微微朝阿伦德尔伯爵转了下头,像雕像活了一秒。
“你应该知道我冒了多大的风险才把你送出去,格蕾丝,人们已经怀疑是我帮助你出逃。”阿伦德尔伯爵一边摘下帽子,一边低沉地说道。他知道格蕾丝为何而回来,因此感到极大的不悦,“斯顿上校是监狱大屠杀的几名幸存者之一。人们见识到他的本事,对他的看管更加严密。你的出逃也让人们对政治犯出逃充满警惕,各关卡都严防死守,想帮他越狱已经是不可能的事。”
名为格蕾丝的雕塑沉默了一会儿,问道:“我的两个侍女呢?”
“已经送去外省了,和你在同一天夜里离开的。”阿伦德尔伯爵回答。
“……谢谢您。”格蕾丝的眼神终于生动了稍许,又问:“孩子们呢?”
阿伦德尔伯爵询问地看着他。
格蕾丝感到奇怪,也有些着急,“伊娃没有带孩子们走吗?孩子们现在还在皇冠广场后的房子里吗?”
阿伦德尔伯爵露出了然的神情,“逃亡不能带着孩子。他们在首都是安全的,我已经做好安排。”
格蕾丝松了口气。过了一会儿,他说:“您看,我依然如此地信任您,所以我才来找您,我知道只有您能想出办法——”
“别和我用那些做作的敬称了,格蕾丝。”伯爵皱眉打断他,有些粗鲁。他自己也察觉到了,对自己竟然用了这种语气说话感到非常不满,转而换成吩咐的口吻:“你先待在这里,晚上我来接你,带你去英国。”
“你也要学那些没出息的逃亡贵族?你害怕一个小贩的报复?”
“你知道这种话对我没用,格蕾丝。不只是那场私怨,整个形势也变得更糟了。前线彻底溃败,我们被多国军队压住边境线,激进派却还想主动宣战。他们想让国家和全欧洲的君主为敌。整艘船都要沉了,再争抢船长的位置已经没有意义。”
“那就阻止他们!激进派引起灾祸还不够多吗?!”格蕾丝说起“激进派”,像要把这几个字在嘴里嚼碎了吞了。
“没有用,他们会越来越占上风。平民们害怕被夺走眼前的胜利,害怕回到过去,这种超越一切的恐惧已经让他们陷入疯狂。他们臆想出无数敌人,只有激进派的主张能满足他们的狂想,君主立宪派已经没有翻身的机会。”
格蕾丝意识到,他预见到的那些危险,伯爵当然也能预见到。眼前的这个男人只打稳赢的仗,绝不让自己冒一点儿险,当他判断出情势对自己不利,就能毫不留恋地舍下一切。
可格蕾丝还想再争取一下。
“你说人们的恐惧已经超越一切,他们恐惧国外君主重新塞给他们一个国王,恐惧贵族重新变成领主,征收更高的租税。但这些恐惧本质都是害怕挨饿,害怕面包继续变贵。”
阿伦德尔伯爵挑了下眉,坦率地直面自己的失败,“你说得没错,面包是最重要的。人们最终决定不再拥护我,是因为我没有如他们期待的那样,强制限定面包价格。”
“那是因为你的支持者就是那些大商人和大资产者,他们绝不会同意。你陷入和国王一样的困境。”
阿伦德尔伯爵露出意外的表情。
“伯爵大人,那你认为激进派能让面包便宜下来吗?你看今年的春天来得这么晚,今年依旧不会有好收成。激进派还主张全面开战,可贵族军官已经流亡大半,谁来为他们打仗?他们注定会被拖垮,面包会越来越贵,人们会像抛弃国王和抛弃你一样地,把愤怒都转移到他们头上。”
阿伦德尔伯爵听出他的变化。从前在会议桌前,格蕾丝说起这些,话语间全是同情,而今只剩冷酷。
“你说得有道理,但那毕竟是个假设。即使你的预料是对的,你也无法保证在激进派垮台之前,你作为君主制仅剩的象征,能在这样的局势里保全自己。你知道每天有多少贵族被砍头吗?他们甚至从国外运来一架断头台,就为了加快执行死刑的速度,好完成每日的砍头数量。”
“格蕾丝,你听我说,留着你自己的命,日后才会有机会。”
格蕾丝碧绿的眼睛里燃着火,“我等不及了,艾伦被关在牢里,随时都有可能被审判。你不是最擅长把人变成枪吗?我让你再利用一次。我当你的枪,帮你拿回你刚刚失去的,你也要帮我拿回我的!”
阿伦德尔伯爵忽然感到愤怒,他压抑着,问格蕾丝:“你在谁那儿学笨的?从国王那里吗?他当时也是这样愚蠢地选择留下来,你已经看到他的下场!”
“……克里斯……”格蕾丝眼里的火焰熄灭了几分,“克里斯自己选择留下来吗?……他和你说了什么?”
“和你一样不切实际的无用的话。”
“我想听他怎么说的。”
“格蕾丝,你变笨了。”
“求你。”
阿伦德尔伯爵不悦地转过脸,“他说,国王不能离开他的国土。人民可以尽可能地把罪名加到他身上,他不在意,因为他知道自己是清白的。但如果他做了逃亡君主,那才是真正的耻辱。”
格蕾丝垂下眼帘,静了一会儿,又问:“他死前说了什么吗?”
“他死前只撒了个谎……国王当众说,是王后给他带来的灾祸,是王后蛊惑他推行民主、重启会议。王后是平民的王后,不是他的,他还想宣布和你的婚姻无效,但是人民的抗议声太响,刽子手就没有让他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