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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还说,那年轻卫兵交接时为王后求过情,允许那张铁床竖在那儿。老兵说话不好听,对格蕾丝怪声怪气地说:“年轻男子头脑发热,一见漂亮女人就心软,但没准是害了你。你知道人的脑袋从那么高的地方砸到地上是什么样吗?就像一颗瓜那么脆。”
    格蕾丝明白了,这些卫兵难以被腐蚀。
    等老兵走后,格蕾丝忍不住哭了一会儿,为自己选择了轻浮的方式。他感到丢脸,丢克里斯的脸,又想起那名叫夏洛特.科黛的小姐,想知道她是如何保持住的体面,而自己如此害怕。
    他扑到门口,大喊了一声:“克里斯!”
    没有回应,他又喊,那名老兵就在外面捶门了,让他不要再嚷嚷,说这里的牢房很隔音,离这么远,国王什么都听不到。
    后来格蕾丝通过窗户听到法国的消息:复辟的法王故态复萌,学他的前任们阻止全国议会的进行,强制议会休会。他从人们说的话里推算出这是法国正在发生的事。
    他想到是因为改革派主张在全国修路,国王在文件上签了字,所以带来消息的马车才能跑得这么快。可人们都忘了。
    人们在街上喊:“国王就是国王!他们永远改不了狂妄自大的毛病!”
    “有国王在,议会的权力就永远无法得到保障!”
    人们怒吼:“我们的国家不需要国王!应当把国王也挂在路灯上!”
    在一天夜里,格蕾丝因为太冷而睡得极不踏实,他保持这种半梦半醒的状态直到天亮。
    那名老兵又来送饭了,格蕾丝突然冲他发起火,问他:“你们有这么多拿枪的士兵,为什么不去前线?为什么不去打真正的敌人?国家的正规军队在前线苦苦支撑,你们就只会在这里大喊大叫!”
    老兵恼火地说这是因为他们要保卫首都,因为哈布斯王室威胁要进攻他们。
    “那面包呢?国民会议掌权了,可面包变便宜了吗?你的儿女吃饱了吗?”
    这话戳到老兵的痛处。格蕾丝早看出他不是富人,希望他气到摔盘子。
    但老兵只是生气地喘粗气,连反驳的话都说不出。
    格蕾丝就自己掀翻了盘子,那里面的饭不差,肉是热的,面包是软的,盘子碎了,深棕色的汤汁流了一地。
    老兵在汤汁里拾起盘子的碎片,骂骂咧咧的走了。格蕾丝从地上的汤汁里摸了半天,摸出一块盘子碎片。
    但是太小了。格蕾丝将这块碎瓷片在自己颈侧比划了几下,不确定它能不能把那根可怕的血管割开。他把这块碎片藏在衣服里。
    后来他听到一些动静,朝着牢房的另一头去了。嘈杂的人声在石洞般的过道里回荡,像有几百个人。
    那些声音消失了一瞬,很快又重新出现。格蕾丝用力拍打牢房的门,大吼:“发生了什么?国王是清白的!国王没有出卖国家!你们忘了国王是怎样支持改革的了吗!是他先重启的全国会议啊!”
    可是没有人回答他。格蕾丝声嘶力竭地大喊:“克里斯!克里斯!你还好吗?”
    那些声音走远、消失了,再之后他就很少通过那扇木门听到声音。
    原来在市民们攻占了这座监狱之后,这些牢房就闲置了。在这段日子里,整整一层牢房只关了两个人,他,和克里斯。
    现在只剩下他一个。
    在一个凌晨,格蕾丝得知全民会议结束了对国王的审判。最终投票结果是:死刑。
    格蕾丝一整天都扒在窗户上。他的指甲已经磨秃了,指尖结着血痂。
    他从早晨看到中午,又从中午看到傍晚。当天空的云泛起淡淡的粉色时,街上突然热闹起来,人们欢呼着往同一个方向跑去,把云彩从淡淡的粉色跑成血一样的红色。
    城市沸腾了,格蕾丝感到自己脚下的木架在震动。这个国家在震动。
    但是突然的——
    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像是因为惊诧而长大了嘴,但是发不出声;或是激动地毁掉了眼前的墙,却发现面前依然没有路。
    一整座城市没有一个人说话,完全的寂静。格蕾丝感到自己跌落了一件宝贝东西,掉进悬崖,他知道它在快速地下坠,离自己远去,却听不到它落地的声音。
    随后极突然的,城市又重新喧闹起来,人们重新出现在街上。他们欢呼、跳舞,手中挥舞的手帕像天上的云一样红,那是谁的血?
    再之后,格蕾丝看到了克里斯。
    克里斯的头发很是漂亮的,整齐,带着天然的小卷。但现在那头发乱了,沾满了血。深情的眼睛也闭上了,就像他睡觉时,即使在做噩梦,也显得面容安宁。他那么爱整洁,但现在不仅他的头发被弄脏了,脸上也都是血。而他的脖子变得尤其难看。
    因为他被插到长矛上,所以他从格蕾丝的窗前经过时,格蕾丝感到他离自己很近。
    格蕾丝从木架上摔下来。
    他的脑袋没有像瓜一样裂开,但似乎开了个口子。
    他躺在地上无法动弹,也无法发出任何声音。他的眼前极为模糊,可能是因为眼泪,也可能是因为摔坏了。他没有感到疼,只觉得很冷,并且越来越冷。
    他不知道自己是死了还是活的,直到他听到外面有人说话。
    他很奇怪为什么这声音听起来这样清楚,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因为这声音不是从窗外传来的,而是从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