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蕾丝看出艾伦在自己的朋友中很有威望,尽管他很有可能是里面最年轻的那个。
朋友捏着火柴帮忙燃烟草,艾伦含住翘起的烟嘴小口小口地吸气,渐渐让烟草燃通透。他正要美美地大吸一口,却又停下来,因为他的余光留意到格蕾丝正用羡慕又好奇的眼神瞧着他手上。
“你想抽吗?”艾伦将烟斗递到格蕾丝面前。
格蕾丝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但没禁住诱惑地伸出了手。这其实有些不像样,因为他穿着裙子。但这里没人说他什么,几个年轻人只是好奇地偷瞟他和艾伦两个。
格蕾丝含住烟嘴小心地吸了一口,发现烟草味吃进嘴里倒比闻起来温和,只在喉咙里引起轻微的刺激,能忍住不咳嗽。等喉咙里那股刺痒下去了,他又吸了第二口,并模仿艾伦的动作吐出一团均匀烟雾。
“请问,您……”一个青年拘谨地对格蕾丝说。
格蕾丝抓住这个机会,赶紧把烟斗放下了,回答道:“您可以叫我格蕾丝。”
那名青年眉眼松弛下来,问道:“格蕾丝小姐,您能和我们说一说宫廷对于贵族纳税这件事的态度吗?……我们可以发誓,一定不向外说。”
格蕾丝的视线从这名青年脸上移到其他人那里,将这些忧虑且聪慧的面孔依次看了个遍,“先生们,斯顿上校信任你们,我就信任你们,我只希望我说完后不要影响各位的信心。”
他将宫廷里最近讨论的事情包括国王今早的那条命令都复述了一遍。
屋里安静下来,有人郁闷地捶了下桌子,“斯顿准将被调走了,德拉萨尔伯爵和拉瓦尔伯爵也被调走了,艾伦早就受到排挤,如今连您也……现在御前会议宫就只剩下那些贵族老爷们了!”
有人不死心地问格蕾丝:“国王陛下知道人们的请求吗?我听说有很多陈情书——”
格蕾丝轻轻地点了下头,国王是知道那些陈情书的。
屋里再度沉默下来。
过了一会儿,詹姆斯.莱让说:“请您再多说一些吧。”
格蕾丝想了想,把几封印象深刻的陈情信大致复述了一遍,并提出自己的疑问:“我发现一个新现象,越来越多的平民的陈情书出现相似的措辞,这在以前只发生在贵族阶层。”
一个年轻人说:“也许是因为越来越多的会议代表从外省来到首都了,他们相互之间一定有交流。”
这名年轻人说完后看向艾伦,艾伦点了下头,“确实如此,贵族代表和平民代表都建立了自己的交际圈,尤其是平民代表,很多就住在皇冠广场附近的旅馆里,平时也常来这边的酒馆和咖啡店里消遣。他们和我们一样,也经常聚在一起讨论政治的机会。”
格蕾丝恍然大悟,“难怪这边总有人演讲……艾伦,你是不是认识很多代表?”
艾伦回答说:“是的,有些外省来的平民代表承担不起首都的房租,我资助了其中的一些。”他继续说道,“其实不止平民,还有很多教士也支持取消贵族不纳税的特权。”
格蕾丝附和道:“确实如此,来自教士的陈情书能证实这一点。”
这些都算好消息,青年们的眉头略微舒展了一些。
“然而这些都不能改变宫廷的态度,是吗?”一个年轻人问道。
格蕾丝低头吸了口烟,借这歌动作避开对方一定会露出失望的眼睛,轻轻地摇了摇头。
又一个年轻人问:“格蕾丝小姐,您刚才说,大臣们认为目前的改革很成功。我承认,国家正在变好,可我不相信目前的这些举措能帮国家真正度过难关。那些举措在我看来就像是给一幢破旧的房子刷了一遍漆,或者还换了几张地毯,可腐烂的地基依然没有修好,这幢房子依然处于危险之中……请问,您怎么看这件事呢?”
格蕾丝由衷地希望尽早与他开会的是眼前这些年轻人。
那些在御前会议中无人重视的数据在这里得到认真的倾听,格蕾丝给这些关心国家命运的年轻人们计算税收改革带来的收入增长、敌国送来的战败赔偿金和国家欠款的利息,以及这个冬天预计需要的救济金。
提到即将到来的严冬,在座的几人都忧虑地皱紧了眉头。在这里,没有人对格蕾丝说:“王后陛下,每年冬天都会有人饿死,而您和国王的婚礼比一切都重要。”
不仅仅是因为艾伦提前在朋友们面前说了格蕾丝的好话,这些年轻人都为格蕾丝的好记性和清晰的思路折服了。而他们自己也足够聪明,凭借格蕾丝口中的那些数字就已经确定,只靠现有的改革措施是绝不可能将国家从可怕的债务中拯救出来了。
一个青年说:“现已进行的改革措施其实都不赖,可这些好措施恰恰说明我们必须把改革继续下去!想要避免灾祸,就得有真正的改变!刚才外面那名演讲者说的太对了,凭什么那些为国家贡献最少的却能得到最多呢?而且是数量如此庞大的一个群体!”
“不能指望那些贵族出身的大臣了,他们只顾着捂住自己的口袋,才不管国家如何……真是件怪事,国家想要存活,就得取消贵族的特权;可要施行什么政策,又得是贵族说了算——难道要我们求他们嘛!”
詹姆斯.莱让冷笑了一声:“如果乞求有用的话!”
他们再度沉默下来,每个人都陷入忧愁且愤懑的沉思,屋里的烟气越来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