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还有更多的人在受更大的伤害!那么多人吃不饱、穿不暖、养不起自己的孩子——”
“永远都有人在受苦,这不是我的错。应该怪神,为什么要把人赶到这么贫瘠的土壤上,让人们永远种不出足够填饱肚子的食物。”
“谁能保证什么人做了什么,就能让国家少受一些苦呢?法国的教训还不够深刻吗?启蒙思想已经被证明是失败的,那些和你开会的先生们所崇拜的巨人们也没能挡住那只巨大的轮子,是他们亲自把法国人民领进深重的苦难中。与其冒那种险,我宁可让湖面保持平静,也不要亲自掀起巨浪冲毁一切。”
“格蕾丝,我知道你不喜欢王宫,不喜欢那些裙子和首饰,我都可以依着你。我们搬到夏宫来住,躲开那些讨厌的人,你也可以不穿那些累人的衣服,甚至你喜欢掺和那些事、听他们说那些东西,我都不拦着你。”
“但是你得明白,不一定是新的就是好的。”
“王宫里之所以那么拥挤,是我的曾祖父为了避免领主之间的内战,将那些大贵族吸引到王宫来。他发明出很多享乐的方式,并不是为了取悦他自己,他只是想让贵族们安心住在宫殿里,而不要总想着怎么和邻居打仗,或者怎么联起手来对付国王。包括那些奢侈的规矩,也只是为了让贵族们崇拜国王,把国王的一切当做时尚去模仿,把国王当做榜样。”
“还有那些衣服、假发、鼻烟盒、地毯,所有这些你不喜欢的奢侈的玩意儿,也都是为了从贵族手里刮出钱来。这些时尚的规矩是由最不时尚的财政大臣发明的,他书写法律规定在王宫里必须穿几层的衣服、一年要制作多少套新的首饰。他本人并不是假发的狂热爱好者,他这样做的目的只是为了让贵族花钱。贵族们不纳税,但是他的裁缝要纳税、他的理发师要纳税,他的首饰供应商、他的糕点师、他的马车夫,所有赚他钱的人都要纳税。只有通过那些长着虱子的假发、沾了尿的裙子和把牙齿变黑把嘴巴变臭的甜点,钱才能从贵族手里流进国库,再流向穷人。”
“格蕾丝,所有的事情都不是它表面看起来那样,所有现存的规则都有他的道理。它们最初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并不是为了显得可笑和让你奚落的。‘Was vernünftig ist, das ist wirklich; und was wirklich ist, das ist vernünftig’,记住这句话,让斯顿上校解释给你听,不要总想着颠覆传统。我喜欢戏剧并不是因为它总能令观众惊奇,恰恰相反,我喜欢它的可预测性,只要剧本写完,你就知道结局一定会如此。而现实不是这样。”
陛下说完这些,转过身离开了。
格蕾丝独自在水里站了一会儿,突然朝他的背影大喊:“可是已经在改变了!艾伦.斯顿用新式的军队和战术打赢了好几年都没打赢的仗,赫尔曼医生的牛痘遏制了天花在城市中蔓延,这些都是新的,也都是管用的!克里斯,你不是独自面对那只该死的、巨大的轮子,在那个会议室里的那些人,即使是我最厌烦的那几个,他们也都是站在你这边的,他们是和你一起站在山脚下!我们不一定挡不住它!”
“‘不一定’?你也承认也许会失败,对吗?”克里斯转过头来,“那种失败对于普通人和对于国王来说是不一样的。知道那个同意开全国会议的‘路易’是怎么死的吗?在几万名市民的眼前被一架巨大的机器砍下脑袋。对于一个国王来说,不会再有更不体面的死法。所以我讨厌人们那么喊我:‘路易国王’。我宁可自己割断喉咙,也不要当第二个‘断头路易’。”
陛下离开了,第一次没有等格蕾丝,就这样走了。
第二天,格蕾丝依旧在陛下之前醒来。他没有像往常那些醒来后立刻就下了床,简单梳洗一番,吃一点东西,然后就去会议室。
他今天坐在床上发愣了,看着陛下安静的睡颜。克里斯闭上眼睛后,会显得他的眼睛更长了,而他苍白的脸色也更加惹人怜爱。
这时格蕾丝有两种选择,照旧去会议室,或者,去小剧院。
他在小剧院里和陛下一起开心过。王宫里有一幅关于宙斯与欧罗巴的画,是个不穿衣服的女人快乐地坐在一只公牛背上。他对陛下说,那幅画一点儿都不神秘,反而非常可笑,因为不可能有女人愿意不穿衣服就坐到牛背上,还是露天的环境。
当时他把陛下逗笑了,下个月他就在小剧院里看到了这个主题的滑稽戏。
演员们说,从没有人把古希腊神话写成滑稽戏,这让他们演起来很别扭。但是当格蕾丝看到套着牛头和牛皮的演员趴在饰演欧罗巴的女演员身上拱屁股时,他还是笑得像公鸡打鸣一样响。
可是在会议室里他不可能那样笑出来。只要一走进那扇门、坐到那张桌子前,他的心就被紧张的情绪包裹着,他的眼神变得锐利、嘴唇变得紧绷,他像个即将上战场的战士,调动身体里所有的能量来准备打一场仗。
可如果这些仗最终会失败呢?
当威廉和艾伦走上战场时,他们会害怕失败吗?
如果他们的所有努力没有使一切变得更好,而是更糟,他到时候是不是就会后悔没有去小剧院,没有对着那些下流的表演捧腹大笑?后悔没有听克里斯的忠告?
他会害了克里斯吗?让那种可怕的事也发生在他们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