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伦.斯顿将跟在身后的格蕾丝拽进屋,自己则迅速锁上门,然后大步走到威廉跟前,从兜里掏出一封信塞进威廉手里:“信封背面有约翰逊.希林的地址。我和你提过他,是个诚恳朴实的人。”
威廉记得这个名字。在一次军校的演习中,这位同学因为错误操作而将自己的步枪变成一管即将爆膛的火筒。当时艾伦就站他旁边,凭借惊人的勇气和敏捷的反应能力救了他的命,之后这位同学就一直想要报答他。
威廉知道艾伦的这位同学,但他不知道艾伦为什么要把这位同学的地址给他;或者说,他隐约猜到一些了,但不敢继续猜下去。
艾伦说:“你把这封信给他,他家里有一些关系,能帮你们登上去新大陆的轮船而不暴露身份。”
威廉的眼睛剧烈地眨动了一下。他没有看格蕾丝,但能感觉到格蕾丝一直眼神明亮地望着他,这让他没法对艾伦刚刚的那句话做出否决。可他同样无法答应什么。
幸好艾伦不需要他的回应。他从一进屋就显得很着急,语速极快,告诉他趁夜赶往约翰逊.希林的家需要注意什么、哪条路更好走、到了哪个小镇就可以停下来稍事休息。
他这样着急,却还记得嘱咐威廉:“格蕾丝害怕骑马,你一定要扶稳她。”
他往威廉手里塞了一只钱袋,很沉,然后用力握住威廉的双手:“新大陆那边我还没来得及安排,你们多带些钱,到了那边先自己安顿好,再去找父亲生前的老朋友……”他说到这里,短促地笑了一声,握着威廉的手比刚才更用力,“你肯定不需要我的指导,你会知道该怎么做。但有一件事你要记得,不能找我们船队的供货商,他们都已经被阿伦德尔收买了——等你们有了确切的地址就给约翰逊写信,他会转交给我,然后我会定期给你们寄钱过去。”
他还说新大陆的气候同这边有很大差异,刚过去时可能容易生病,让他们提前做好预防;又说坐轮船八成会不舒服,但他也不太清楚,需要他们自己去打听要做什么准备。
他说了很多,可始终只有他一人在说。威廉一直没有张口,所以格蕾丝眼里的光彩也逐渐黯淡下去。
艾伦觉出不妙,急躁起来,冲他低喊:“你还犹豫什么!”
“艾伦……”格蕾丝轻轻地喊他的名字,眼里带了请求。
艾伦回头看了他一眼,猛地揪住威廉的衣领,“带她走,威廉,就现在!今晚是最后的机会!”
威廉任由他拽着自己的衣领,撇过头去。
艾伦激愤难当,却还要压低嗓音,质问他:“你到底在迟疑什么?母亲这边有我,你还担心什么?别说你是舍不得那些荣誉和地位,我知道你不稀罕这个!还是说因为凯琳斯小姐?我知道你根本不喜欢她!如果你只是因为承诺,我可以替你完成这项任务,我也可以照顾她!”
威廉眼中的纠结已经缠绕为痛苦,这让艾伦也痛苦不堪。
他希望威廉能答应,这样就起码不会所有人都痛苦。他想,起码他们两个可以幸福。
威廉说:“我没有不喜欢凯琳斯小姐。”
艾伦像头愤怒的公牛,鼻子里喷着怒气,一把将格蕾丝拽到威廉跟前。格蕾丝的身体被他拽得摇摇晃晃。
他掐着威廉的后颈让他看低头格蕾丝的脸:“你知道我说的是哪种‘喜欢’,我说的是‘爱’!你敢说你不爱你眼前这个人?你不想带她走吗?去了新大陆,换一个名字,她就能成为你的妻子——”
“你疯了!格蕾丝是我的妹妹!”听到那个词,威廉也激动起来,推开艾伦的手,侧过身去。他的一只手在身侧攥的紧紧的,发着抖,另一只手按在桌子上,支撑自己即将坍塌的身躯。
“所以我才要让你们去一个没人认识你们的地方,去了那边你们就自由了,谁都不知道你们本来是什么关系!”艾伦还在努力用言辞勾勒幸福美景来诱惑他。
威廉的脸色像是被火烧过的荒原。
这是他第一次在格蕾丝面前正视这件事,把最不耻的部分摊开,亲口说出来:“并不是谁都不知道,你知道,我知道……格蕾丝……也知道,还有上天,它什么都知道……”
难道他没有想象过牵着格蕾丝走进教堂的情景吗?艾伦说的这些,难道他从没有幻想过吗?幻想就这么一走了之,只带着格蕾丝,什么母亲、家族、承诺、责任,还有什么国家、战友、战争,全都不管了!他难道没有做过这种梦吗?他难道不渴望吗?他只是不能!
“你……你也害怕‘最后的审判’那类屁话?”
威廉的眼神一颤,骤然显出愤怒:“万一真的有呢!”
艾伦难以置信地瞪着他,不明白威廉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他的兄长明明是最具有理性思维的人,他还见过威廉是怎样迎着炮火冲在最前面。一个连死亡都不怕的明智的人,怎么也同那些愚昧之人一样害怕起地狱的烈火?他到底在害怕什么?
艾伦缓缓松开威廉的衣领,朝他脸上啐了一口,骂道:“懦夫!”
“艾伦!”进屋以后就一直很安静的格蕾丝大喊了一声,从袖管里掏出柔软的睡衣袖子给威廉擦脸。威廉任由他动作,视线微垂,终于看向他。
艾伦.斯顿看着他们两个,突然高声大笑起来,看起来像是要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