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难之际,偷听了大人们说话的小宋凌霜站出来道:“我可以!”
十岁的他眼睛里是最纯粹的勇敢。
宋夫人也在芦花荡。她并未加以阻拦,而是蹲下来认真地问还不懂事的儿子:“你可能会死,你怕不怕?”
宋凌霜眨巴着他的大眼睛,坚定道:“我不怕!他是我媳妇儿,我来救他!”
宋夫人神情严肃地继续问道,“如果他不能当你媳妇儿呢?”
宋凌霜:“那我也救!”
宋夫人:“好。好孩子!”她摸了摸自己儿子的头。
于是,宋凌霜服下血麒麟,常先生施下换血阵。
小小的宋凌霜躺在更小的长孙珏身边。一时是血麒麟带来的至热,一时是从长孙珏血液中流淌过来的至寒。
他握紧着长孙珏冰凉的小手,疼得一身冷汗。他这才知道长孙珏寒疾发作的时候一直喊疼是怎么回事。原来不管是热还是冷,一旦极致就都是疼。
无论是长孙珏还是宋凌霜,那次换血都是九死一生,所幸有惊无险,才有了现在的二人。
宋凌霜刚才说得云淡风轻,但长孙傅心里明白这样的事哪怕对于成年人来说都并非易事,何况是个十岁的孩子。师娘说,长孙氏欠宋氏太多,用命还回去也不为过。
长孙傅诚心道,“无论是宋宗主夫妇还是你,都是长孙氏的恩人。得鱼而忘荃,是为不义,该当领罚。我又有何资格责怪他人。”
长孙傅如今想来,当初年少时自己看不惯宋凌霜,更多是因为他分去了师父师娘的宠爱,也分去了师弟们的崇拜。仿佛就只有他宋凌霜可以站在世界的中心,光芒万丈,目空一切。
可后来他仔细回想,宋凌霜当初在修行上下的苦功,包括长孙珏在内的芦花荡一众弟子无人能及。每次都是师兄弟们都回去了,他还一个人在校场上苦练。他的少年得意,哪一分不是他自己用汗水和努力换来的?自己没有他用功,又凭什么嫉妒他的成就?
宋凌霜真是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有这样心平气和开诚布公跟长孙傅聊天的一日。
他笑着从腰间掏出酒壶,喝了一口,递过去,“看来我们应当喝上一杯!”
当年他们彼此膈应,哪怕同处一室也不曾对饮过,今日也算是解开了心结。
长孙傅抬手还未来得及去接,酒壶就被二人身后伸出来的一只手拿了过去。
宋凌霜和长孙傅回头,见长孙珏拿着壶,对嘴将里面的酒一饮而尽。
宋凌霜:“……”
长孙傅:“……”
宋凌霜站起身,无奈地看着长孙珏,笑问道:“你怎么全喝了?”
长孙珏:“渴了。”
宋凌霜:“……”
长孙傅:“……”
长孙傅也站起身。他倒也不在乎一口酒,与二人告别后就离去了。
宋凌霜好笑,“怎么,师娘找你说话,连水都不给你喝一口吗?”
长孙珏没有答话。
宋凌霜也不多做纠结,问:“回去?”
“回去。”
宋凌霜跟长孙珏从小形影不离,所以他的房间其实就安排在长孙珏的院子里。一个东,一个西。
一路走回小院长孙珏稍显沉默。虽然他从前话就不多,但宋凌霜还是隐约感觉出他情绪不太好,不知是不是族中出了什么让他烦心之事。
见长孙珏兴致不高,宋凌霜也不好意思多做叨扰,“那我先回房了。”
长孙珏嗯了一声也回房了。
宋凌霜走进自己的卧室才发现,这里虽然整洁得像是刚刚才打扫过,但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未有丝毫改变。
他年少时钻研符术画得乱七八糟的笔记,翻了一遍没看明白就随手摆在书案上的书,甚至连他在镇上淘回来的那些个破铜烂铁都还在。
时光仿若尘封,然后在这一刻原封不动地呈现在自己面前。
他一时间有些感叹。
他坐在榻上愣神了好些时候。许是太久没有回来,连这种熟悉的感觉都觉得陌生,让他莫名其妙就有些心慌。
这个时候,他就想去长孙珏房里蹭床。但是那个人刚才脸色不好,又加上连日舟车劳顿他多半已经睡下了,自己这样死皮赖脸地过去是不是不太好?
要是以前,他哪里会想这样多,早就抱着被子去找长孙珏了。可他就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才刚刚求得原谅,竟变得有些小心翼翼起来。
他站起来打开门,看见对面房里灯还亮着,刚踏出一步却又收回来,愣愣地在门边站了一会儿,然后又把门关上回床躺下。
他躺了一会儿又坐起身去开门,不一会儿又关门躺好。如此往复几次,直到看到对面灯熄了,他才消停下来。
想法一旦产生,却想为而不能为,那便成了心尖上的蚂蚁。
宋凌霜合衣而卧,翻来覆去睡不着就只能干望着床帐顶出神。房间里一丝声响都没有,可宋凌霜的心却就是静不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宋凌霜终于决定了一件事情。
他就是想去,怎么着?
于是他就去了。
他仍然是翻窗进的屋,然后摸黑走到床前,与从前一样,轻声说了一句:“你往里点儿!”
躺在床上的长孙珏没有动。
宋凌霜:“怎么?刚回自己地盘,就跟师兄摆谱了?乖,往里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