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凌霜泪流满面。
他忽然捂着胸口,站起来就往外头跑,才一出门,哇地一声吐了一地,还未消化的野菜混着胃液一股脑被吐出来。直到再也吐不出什么,他才直起身,狼狈地抹了抹嘴,回到观内。
宋凌霜闭目养神片刻,总算平复下来。或许是因为一个晚上他已经受了两次打击,一回生二回熟,梦魇虽来势凶猛,却并未让他消沉太久。
末影带着父亲的最后时刻消散于天地之间。即便万般不舍,他也至少知道了两件事。
第一,那晚袭击青岩山的黑衣人身上所挂的腰牌与他们在紫晶石洞的末影中所见确实相同。一直以来他们的猜测没错,线索的方向也没错。
第二,在最后的最后,父亲挂念的竟是映竹峰。
映竹峰距青岩山一日路程,离此处也不远。宋凌霜年幼时曾随父亲去过一次,山顶有一间简陋的木屋,除了书,什么也没有。
他记得父亲说过,自己年少时偶然到了映竹峰,觉得那里风景甚好,就一时兴起自己搭了间书斋。他将那里当做避世桃园,连族里的人都没有告诉。后来继了宗主位,就去得少了。“除了你,就只有你娘来过。”父亲那时候笑着对他说。
“爹,你在映竹峰留下了什么?”宋凌霜喃喃道。
他一夜未睡,精神上又是经历了两场风暴,如今心下有了决断,困意就涌上来了。在天微亮的时候,他睡了过去。
宋凌霜睡了半日,又花了半日赶路,于夜幕再次降临之时到了映竹峰。
繁星点点,凉风袭来,更显得峰上木屋寂寥。
他上次来的时候,还不到四岁。木屋比他记忆中的还要更小更简陋。木屋周边杂草丛生,一看就是多年无人打理。他推门进屋,伴着飞扬的薄尘隐隐能闻到一丝带着霉味的书卷气。
他随手施了一个光明咒,环顾四周。
这房子里除了书,什么都没有。连摆设都是极简的,屋中央只铺了一块棉布,棉布上放着竹制的桌椅。他盯着桌椅看了半天,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爹爹最讨厌在地上铺布毯,如果这书斋是他自己搭建,又为何会在桌椅下铺这样一块棉布?
宋凌霜立即动手,连着上面的桌椅将棉布拉开。在棉布底下的地板上,显出一个巨大的符咒。
这符咒乍一看像护身符,但宋凌霜知道它不是。
微尘飞扬,回忆伴着尘埃扑面而来。
那时他还年幼,刚开始修行。他因着吃甜食坏了牙,娘亲总不许他吃糖。可若是他学会了新的招数,爹总会背着娘奖励他糖吃。
糖被装在小布袋里,小布袋上就画着这样的符咒。这是父亲专门为他设计的符咒。不解符,布袋里便什么都没有,就算被母亲发现了,也会以为是护身符。只有符咒解开了,里面装着的糖果才会出现。
这是他与父亲之间的秘密。如今这世上,还认得并且知道如何解开这符咒的怕是只有他了。
暗夜之中,宋凌霜手指在空中画下记忆中的形状,光符离开指尖飘向地上的符咒,与之融为一体。霎时灵光四射,地上出现了一块木板。
他上前将木板掀开,然后愣住了……
木板下是一个地窖。地窖里,堆满了紫晶石!
还未待他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他便听见熟悉的声音凌空大喊:“小心!”
电光火石,君笑挡下华氏弟子刺向宋凌霜的剑,将他们震开数步。
宋凌霜转过身,看见长孙珏挡在自己与众华氏弟子之间。而执剑相向的敌人身后,是华仲扬与贺菱。
“你怎么还在?”宋凌霜看着长孙珏的背影,有些意外,也有些无奈。这家伙莫不是一路都跟在自己后面?
长孙珏没有说话。华仲扬倒是开口了,“人赃俱获!宋公子,你还要抵赖吗?”
既然长孙珏一路尾随,他不可能没有发现华仲扬等人。唯一的解释是华氏早就埋伏于此处。可他才刚刚从父亲的末影中找到线索,华仲扬又是如何得知映竹峰的?
“你睁着狗眼说瞎话也要有个度!”长孙珏对华仲扬说,君笑一直横在身前,灵光闪耀。人人都以为他是个乖孩子,只有宋凌霜知道,他说起脏话来可不比自己逊色。
“那你倒是说说,若不是一开始便知道此处有紫晶石,你来这荒山野岭作甚?如果紫晶石与你无关,你又怎会知道如何解开地上的符咒?”华仲扬目光越过长孙珏,看着宋凌霜紧紧逼问。
宋凌霜一时答不出来。难道要说是看了父亲的末影才来此的吗?如此一来,更是撇不开宋氏与红焰疫的干系。答与不答,这锅他都背定了。
华仲扬驱退身前的弟子,自己一步步走上前来。他边走边道:“长孙公子,我答应你父亲放你一条生路。你此时离去,我华某定不追究。若执意阻我抓人,那我也不会客气。”
宋凌霜知道,华仲扬已经有了完美的借口将自己除掉,所以才会只带了自己人。一旁的贺菱不知为何一同前来,但既然贺氏依附于华氏,他不仅不会阻拦,还能当个人证。
长孙珏一步不退,仍然站在宋凌霜身前。宋凌霜知道即使此时赶他走也无用,索性上前一步与他并肩,红尘化鞭隐隐泛着灵光。
华仲扬脸上满是嘲笑。他堂堂八境,要收拾宋凌霜与长孙珏如同碾压蝼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