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凌霜不知此问何意,老实回答,“很好。”
“我和你师娘,还有你师弟们,待你如何?”
“自然也很好。”
“一切都很好,但你还是想要去报仇……”长孙桓直视着宋凌霜的双眼,像是要望穿他心底的所想。
宋凌霜没有躲避长孙桓的目光,回答道,“是。”
“即使去报仇意味着要离开你说的这些好?”
宋凌霜沉默了,却并未沉默太久。他轻声道,“师父师娘还有师弟们对我的好,宋凌霜谨记于心。”
长孙桓的目光严肃起来,“报仇就这么重要?”
宋凌霜没有直接回答,语气却微显沉重,“因为我姓宋。”他姓宋,所以他肩负上百条冤魂。也因为他是唯一活下来的人,所以他逃不掉。
长孙桓接着问,“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你爹娘并不想你去报仇?”
“他们可以不想,但我不能不做。”
长孙桓看着他,“若师父不许呢?”
“师父为何不许?”
“知道真相又如何?如果所谓真相不如你所想,你该如何?如果面对真相,你没有与之一搏的力量,你又该如何?”
“真相既是真相,就有大白于天下的意义。即使它不遂我愿,即使我无法与之对抗,我也有知道它的权利。这是宋氏的事,也是我的任性,还请师父务必保全芦花荡,莫要被我牵连。”宋凌霜回得坚定,仿佛这些话已在他心里过过一万遍。
长孙桓无奈地闭上眼,对于一个身负仇恨的少年,又如何能去责怪他曲解了自己的意思。他背过身去,神情有些悲伤,“作为活下来那个,你总是觉得自己该做些什么。但其实死去的人,只是希望你好好活着而已……”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既然你已决定,那就顾全自己,量力而为吧。”
“谢师傅成全。”宋凌霜行了个大礼。
长孙桓转过身来,将他扶起,看了眼他颈上的吊坠,“你爹娘的末影,你还未曾看过?”
宋凌霜点头。他舍不得。他觉得只要末影还在,爹娘便还有一丝气息尚存人间,末影没了,就真的没了。
“他们最后的时刻,定有想与你说的话。等你准备好了,不妨听一听。”长孙桓目光中带着些心疼。
宋凌霜将胸前吊坠握在掌心,点了点头。
晚饭的时候宋凌霜吃了很多。好久没这么舒坦地吃顿饭了,何况还是与师父师娘一起。一部分菜是霜夫人亲自下的厨。霜夫人对宋凌霜的好,有时候都叫宋凌霜不好意思,晾着自己儿子的喜好不管,做的全是他爱吃的菜肴。
宋凌霜瞄了长孙珏一眼,只见他与往常一样,默默吃饭,也不言语。
“凌霜多吃点儿!长身体的时候,得把瘦下去的补回来!”霜夫人边说边往宋凌霜碗里又添了块肉。
宋凌霜嘴里塞得满满的还不忘给师娘一个笑脸,“师娘最好了!但是师娘……”他把嘴里的肉吞下去,“我今年都二十一了!阿珏才是长身体的时候,你给他夹点儿!”说着夹了一块肉到长孙珏碗里。
“甭管他!你看看他,吃一口还没猫一口大,看着都不香。作为厨子没有一点儿成就感!”霜夫人瞥了长孙珏一眼。
长孙珏正嫌弃地拨弄着宋凌霜夹过来的肉,瞪了宋凌霜一眼,“要你管!”
说起长身体这事儿,宋凌霜忽然想起,“对了,阿珏下个月就18岁生辰了。弱冠礼开始准备了没有?”
宋凌霜这么一说,饭桌上空气明显一滞。
“办什么办?不办!”长孙珏冷冷道。
霜夫人愣了一下也附和道,“对啊,不就弱个冠,没啥好庆祝的。他爹书房里走个过场就行了!”
宋凌霜:“……”阿珏好歹是个少宗主啊!少宗主弱冠,这是大事,竟然连师父也跟着点头是怎么回事?
但宋凌霜是多通透的人,不消一会儿就明白了。当年宋氏灭门便是在他弱冠之日,这一家子是怕他触景生情。
宋凌霜心里一暖,但也有些无奈。他放下碗筷,清了清嗓子道,“办!谁说不办?堂堂少宗主弱冠,无声无息就过去了是个什么道理?”
长孙夫妇一时间没有回应,还是长孙珏吐出一句,“办来作甚?麻烦!”
宋凌霜气极反笑,“弱冠了,便成年了。成年了,就意味着你也需要承担起宗族的责任。弱冠礼不光是庆祝,它既是向全族宣告你有一天会成为这里的主人,亦是与家族各个直系旁支融洽感情的机会。有一天你会需要他们,他们也会需要你!你一句‘麻烦’,像什么话?”
长孙桓夫妇互相看了一眼,眼里满是欣慰赞许。别看宋凌霜平时吊儿郎当,但他终归是长大了,许多事他比谁都拎得清楚,看得明白。
长孙珏想反驳一句,可话到嘴边他忽然哽住了。沉默半晌,低头放下碗筷,不再说话。
霜夫人似乎从长孙珏的神色中看到了什么,眼里一丝复杂一闪而过,但很快接过话头,“凌霜说办,那就办!”
长孙珏不语,行礼示意吃完了,独自回了房。
长孙珏跑了,宋凌霜倒是不紧不慢与师父师娘有说有笑吃完一顿饭,才爬窗进了长孙珏的屋子。
“好久没爬这窗,想死我了!”他大大咧咧地从窗台上跳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