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朗巡弋归来,戎装齐备,腰间悬正七星刃,从堤上一步步走下,站到了沧浪跟前,肃然倾身,拜了下去,“太傅大人辛苦。”
沧浪却摇头,说:“辛苦的是常善德,此番,常家立了大功。”
他咬重了字眼,王朗一愣,随即明白了什么。封璘上前几步,抬掌切在低头解绳的常毓后颈。常毓晕了过去,庙里带出的“小鬼”脸色陡变,须臾震出掌刀,便要偷袭封璘,哪知对方一仰身,轻而易举地避过了,撑地而起时数点寒芒急出,那鬼被百尺烽打中四肢的同时也被塞住了嘴巴,并未来得及发出半点声响。
“带他回去,严审,”封璘对王朗说,“但不许叫任何人知道。”
作者有话说:
【1】柴陵郁禅师,《悟道诗》
第75章 朝暮千里伴君归(八)
大名领主今夜做了个美梦。
就在奠基大典的当日,南洋主帅王朗焚香祝祷,当他把手里的燃香插进香炉的瞬间,蛰伏地下的那条赤练巨蛇将被唤醒,燧人氏的诅咒将会笼罩在整个双屿,乃至整个闵州的上空。狂暴的焰团掠地而过,焚净一切的杂草与藤蔓,宏愿将从废墟中涅槃。
一念及此,领主大人便是在梦里,也会亢奋到血脉贲张。
认真算起来,大名领主是最早一批踏足中土的浪人,因为神风的指引,他们的挞伐本该无往不利。三年前若不是兖王——那个叫封璘的家伙带兵鏖战不休,东瀛武士的尖刀早就已经揳进了皇城肘腋。是的,他不得不衔恨苦熬了又三年。
直到他和同样有着勃勃野心的常敏行相遇。
为了宏愿将成,领主大人不惜自断臂膀,舍掉了最器重的干将。伊藤志贺与他的小分队是大名领主送给劲敌的一枚烟雾弹,他们到了没能等来达西女神的垂睐,而是意料之中地变成了啖人无常的镰下魂。
不过没有关系,就在南洋水师信了将死之人的话,把所有精力都放在追寻出港的海船上时,东瀛武士早已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致命的杀器运到了双屿海岸。
最可笑的还是那群善恶不辨的愚民,手持报恩的义斧,做了自己的掘墓人,到头来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领主大人在梦中嗤笑,集指成拳,再缓缓地松开,仿佛就这样把人命碾成了齑粉。
天快亮时,檐上月色退缩一隅,化作了露珠,“噼啪”砸破了昨夜的好梦。
梳着月代头的武士匆忙拍开房门,汗把脑门淘洗得愈发锃亮:“大人,晏廷向双屿增兵,昨夜已经秘密登岛了!”
大名领主如梦初醒,睡意全无。
大典在即,晏朝皇帝向双屿驻兵,本不是什么稀奇事,可蹊跷之处却落在了“秘密”二字上。为何要掩人耳目,欲掩谁的耳目?双屿是常家的领地,天子军登临这样大的事,常家何故没有半点风声透出?
一连串的疑问让东瀛人心生惴惴,偏此刻,在岛上的暗哨又回报:
晏军潜行登岸,并未立刻安营扎寨,而是分兵数十股,改装成行商游贩,在岛上四处徘徊,像是在搜寻着什么。
这个消息更有如薪柴添入心火,大名领主登时坐不住了。
“晏人是在寻找火引,”他思忖着,神色逐渐凝重,对亲信说:“常敏行曾经同我立下过重誓,此事绝无外泄的可能。”
亲信答不上来,只好道:“难不成,是那文官在海神庙发现了端倪?”
他口中的文官,指的正是沧浪。大名领主稍作沉吟,断然道:“不会,海神庙只是计划中的一环,即使被勘破,晏人也不该这么快就参透了全局。”
“那会不会,是您派去灭口的那些人出卖了大计?”亲信踌躇着问道。
大名领主握住腰侧的佩刀,蹙眉睃了他一眼:“被神风选中的衔枚影卫,会在落入敌手之前切腹自尽,你是在怀疑他们的忠诚?”
亲信慌忙垂首:“属下失言,大人恕罪。”
大名领主移开了视线,说:“我已再三查证,当日派出的一整个小分队无人生还,他们都是宏愿的殉道者,不该受到无妄的揣测。”
亲随答“是”,眼珠子转了转,捺低嗓音道:“其实属下还打听到了一件事。常家独子常毓,因为追随太傅救人,在风暴里受了伤,兖王念他御敌有功,特意留在水师府医治,连最机密的兵籍库也许他出入自由,晏帝更是接连下诏褒奖,听说不日还将有重赏。”
大名领主本就为鸳鸯阵的事心怀芥蒂,得了常家家主再三保证,才勉强摁下戒心,而今闻言,眸中警醒,“你是说——”
“乱,要的就是他自乱阵脚。”
沧浪微抬起上身,就着烛光看迟笑愚刚截下的密信,说:“常敏行与倭人之间本就不是铁板一块,咱们只放出了一点风声,大名领主便急着去信质问,这一乱,嫌隙果然就露出来了。”
封璘一声不吭,把人按回被褥间,上药的手势柔里透着狠。
因为沧浪擅自赴险,落得一身伤,回来又愣是连哄带骗瞒了自己两天,狼崽早已攒了满肚子的气,却碍着那人此时碰不得说不得,只好让自个进退维谷,快要憋闷死了。
沧浪沉浸在自己的设想里,没事人似的继续道:“倭寇久等不来常敏行的回应,势必更加起疑。部署在双屿的兵力于常敏行而言,也是个震慑,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就给咱们留了足够的时间。对了,那只鬼审问得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