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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稍顿,试探地问:“王爷,要追吗?”
    “糊涂东西。”封璘轻叱一声,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兵部昨日才从储济仓撤走了人,今天就闹出命案。谁在背后推波助澜,还用得着细想?这凶手,我看你追了也白追。”
    迟笑愚眼观鼻鼻观心,没敢说话。
    对于急等着以身做饵的兖王殿下而言,最头疼的莫过于三州声讨他的势焰还不够大。昨夜,商会一纸布告飞得漫天皆有,封璘早料到储济仓白天要出事,特意吩咐将现场维持秩序的衙差撤走一半。
    就是有些可惜那个无辜枉死的小吏。
    一身铮骨白做了厝火的积薪,封璘随口问了句他名姓。
    “回王爷,他姓安,名立本。家住城南临安巷,其父有间点心铺,便是先生素日里爱去的那家。”
    风声贯耳略掩过话声,封璘眉微拧,像是没听清似的:“你说他姓什么?”
    *
    浮云掩月,月穿浮云。
    深巷把风逼紧了,夹带着一股一股臊臭味,扑面劲袭而来。参差而紧挨的院墙门户紧闭,沧浪屏住呼吸听了好大会,方从门扉后的隐隐哭声,推断出安宅所在的位置。
    进得门,四壁萧然,灵幡寥动。
    安叔守着儿子停在院中的尸身,神情麻木。他家媳妇早死,只留下一个智力不全的大胖痴儿,骑坐在木马上傻乎乎地喊“饿”,并不明白父亲的死是怎么一回事。
    从前沧浪只当安叔一家日子尚可,未曾想今日得见,竟然拮据到这种地步。
    望着安叔半天之内迅速干瘪的脸颊和晦暗无光的眼睛,沧浪目中酸楚,一张嘴,声音都走了调。
    “安叔……”
    “三少爷来了啊——”安叔迟钝地抬一抬眼,忽然聚起些许精芒,“少爷怎么来了!仔细叫人看见,行馆怕是还不知道您偷跑出来,您快回去……”
    “安叔!”沧浪哽咽着打断他,“我来给立本上柱香。”
    从前在秋府时,安叔的独子算得上自己半个伴读。沧浪印象里的安立本话不多,一笔蝇头小楷写得极好,与自己狂狷外放的字迹相比,明显多几分含敛内秀。
    安叔摸到拐杖,双臂拄着用力支起身。他拒绝了沧浪的搀扶,动作比先前更见滞缓,极慢极慢地挪到灵案前,颤着手去点被风吹灭的油灯。奈何灯芯受潮火折子又抖得厉害,尝试了几次都没能点燃。
    安叔捏着火折子,回过头朝沧浪动了动唇,泪下来了:“人老了,这般没用,老天为什么不收走我,偏要收走我儿?”
    一旁的痴儿见爷爷哭了,也跟着哭,身下木马吱呀吱呀响个没完:“爹,爹,饿……”
    沧浪再也捺不住,泪如泉涌。他接过安叔手里的火折子点燃油灯,上了香,又当着安立本盖着草席的尸首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
    “是我对不住立本。”沧浪直挺挺跪着,挡开安叔慞惶欲来扶的手,“是我害死了他。”
    要不是他想出折俸兑银的法子,就不会有后面这些事情。
    安叔一愣,片刻摇了摇头,轻道:“食君禄,忠君事。他领了朝廷俸银,钥匙攥在他手里,合该守好府库大门,否则成什么了?”
    沧浪缓缓呼出一口气,问:“立本不是一直在县衙替人誊抄文书吗,怎么突然拨去了储济仓?”
    安叔道:“胡椒苏木折俸的政令一出,储济仓的肥差成了人人绕着走的烫手山芋。兵部当官的受不了这份闲气,就想着把热山芋往底下扔。立本昨晚接到的调令,催促着今早天不亮便去应卯。铺子生意不景气,他原想进了储济仓俸禄能高点,补贴家用也是好的,谁想还不到一天……”
    “调令,是谁签发的?”
    安叔狠狠抹了把泪,蹭着粗麻丧袍的襟摆使劲搓揉,抿紧唇半刻不说话。
    又是痴儿叫起来:“当兵的大哥,来买糖人,他不吃,我吃……问我爹,以前认不认识经常来买糖人的人……”
    沧浪心口寸凉,他转向安叔,“是兖王。”
    安叔猛地甩掉拐杖,“扑通”一下滑坐在地,枯如老木般的双手遽然举过头顶,仰面向天,似刨问,似控诉。
    “皇权倾轧,焉有我等蝼蚁苟活之处?寻常敲骨吸髓便罢,这回拿走的,可是我祖孙二人的命啊!老天爷,你何其不公……”
    怆凉老声幽幽低徊在半空,一阵风就给碾得粉碎,无知无识的童谣随之响起:
    “大雨落,细雨落。
    街上姑儿好白脚,手牵手儿上山去,要把林间硕鼠捉。
    你也捉,我也捉,个个硕鼠都溜脱……”
    *
    沧浪走时对安叔说:“立本的仇,我会报。”
    安叔苦笑:“少爷已非当年秋太傅,您与我一样,都是夹缝求生的蝼蛄,活着已是艰难,怎敢奢望其他。”
    沧浪未答。回了行馆,东厢房的灯亮到下半夜,烛花哔啵,油墨几干。
    自打三年前死里逃生,他已多日无文思,险些忘了,秋太傅当年名动天下的除了皮相,还有一支能挑动人心的利笔。
    对于沧浪而言,笔能作刀,笔能诛心,笔锋所指,是那个夺走了自己一切的人。
    *
    “先生晚上去了哪?”
    奔忙一夜终得掀帘上榻,一个声音突然从背后响起,把瞌睡缠身的沧浪吓得一激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