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淮晏至今记得小时候撞见舅舅更衣,那个男人几乎全身上下都是伤疤,没有一块好肉。
“舅舅,能不能......多依靠淮晏一点?”
“......”
卫国公身体微僵,最终还是轻轻叹息,他伸手揉了揉少年的发,
“放心,老夫打了一辈子仗,光是说出个名字,别让那群异族贼子胆颤心惊,此次出征,不过只是再教训教训他们罢了。”
“......”
——舅舅还是不肯依赖他。
周淮晏松开手,然后从袖口中摸出禁匕交到他的手中。
“舅舅,我这几年收拢了母亲在江南的旧部,建制了一批秘密奇兵,虽只有六千,但可挡万军,舅舅此次出征,带上......”
砰——!
禁匕被狠狠掷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周淮晏!”
卫国公骤然恼怒,一双虎目发怒的时候,骇人极了,
“区区六千散兵,老夫拿来何用?”
如今他已经与皇帝彻底撕破脸面,不过只是因异族大军南下,勉强保留着表面上的三分安宁。
届时他一旦回到北境,皇帝必然会用周淮晏作为牵制,若是异族不曾进犯,卫国公甚至想直接将小孩带回北境。
可北境天寒地冻,周淮晏病弱的身体根本受不了,再加上如今局势混乱,唯有留在京城。
卫国公一直知道周淮晏在暗中有些部署,但六千精兵,还是让他大为震惊。震惊过后又忍不住骄傲,他妹妹的儿子竟是如此天纵奇才。
他想到了当初那场宫变,若不是淮晏发现端倪,在千钧一发之际让阿翡来拦他,或许此刻自己早就被烧作灰烬,湮于尘世。
这消息是皇后身边的眷姑送出来的,甚至,江毅还知道了,周淮晏五岁那年,竟是周帝安排了一场死局,若不是当初那只长毛猫救了小孩一命,周淮晏活不到现在。
江毅闭上眼,感受到胸中的悔恨,犹如海啸般涌来,若是他当初不曾劝妹妹嫁与皇帝,或许今日所有的一切都会不一样。
“有北境三十万铁骑在,我又何须要你那区区六千散兵?”
“舅舅,这不一样!北境说是三十万铁骑,可那不过是二十年前统计的巅峰战力,如今满打满算,真正可以上战场的不过只有二十万,还有齐守邦,那人......”
周淮晏还想解释,可卫国公已经不愿再听。
“齐守邦是老夫的义子,自然会听从号令!”
“......”
卫国公知道他想说什么,北境军中是什么情况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他一旦离开京城,周淮晏的命就会彻底掌控在皇帝手中,原本他还在犹豫要不要暗中留下一部分军队保护他,可北境铁骑目标太大,京城又是皇帝的地盘,根本藏不住。
但现在好了,如果有了这六千精兵,周淮晏甚至仅凭自己,就有能力再次发动一场宫变。
凭借少年的聪慧,竟然能够好好护住自己。如此,江毅怎么可能带走周淮晏保命的底牌?
“舅舅!”
周淮晏很少有这样急躁的时候。
若不是身体内的蛊毒后遗症打破了他所有的部署,他如今根本不可能在这里,跟舅舅做最无用的吵架。
不过卫国公显然不想再讨论这个问题,他俯下身,捡起地上掉落的禁匕,然后放回到少年的手中。
“淮晏,你觉得如今,云翡是否可信?”
如今阿翡正得隆宠,加上人蛊计划的名单,他基本已然得到了皇帝六分信任,甚至还从皇帝手中得到了实实在在的一部分兵权。
皇帝想要分割北境,派阿翡随卫国公出征,是铁板钉钉的事情。
“......”
可这样的问题,周淮晏却一时答不上来。他发现自己忽然看不穿那个人了。
明明已经得到了更加尊贵的身份,站到了皇帝的身边,无论他日后选择做皇帝的人,还是继续为异族王做事,都不必来找他。
可半个月,每每当“瘾”发作的时候,无论周淮晏在哪里,总会被他找到。然后用最亲密的行为缓解。
等到周淮晏缓过来之后,无论他怎么羞辱虐待对方,后者都一声不吭,默默忍受。最多,只是在最难以忍耐的时候,溢出几分变调的哑腔。
——周淮晏不明白。
若云翡只是想以蛊毒后遗症控制他,羞辱他,根本没必要忍耐到那种地步。
如今他周淮晏在皇帝和异族王眼中,除了这条命能够牵制住卫国公之外,再无其他威胁。
只要他活着,有一口气便足够了。
周淮晏闭上眼,其实心中早早就有了答案,只是曾经不知不觉,把那个人放在心中太深太深的位置,如今才如此无法原谅。
“他......的确是异族王的人没错,但淮晏以为,舅舅可与其三分信任。”
少年并没有把蛊毒之事告知舅舅,自然连后遗症也没有。
卫国公深深看了他一眼,也不问为什么,只是答一个字
“好。”
其实后来,他得知皇帝的死局,而阿翡确实是得了少年的命令,才将他拦在宣政殿外的时候,江毅就已经予了三分信任,再加上如今少年说的这三分,便足有六分。
破天戟和禁匕是江家世代的传家宝,从没有外人能拿起过,可那日,见阿翡拿着它在乱军中犹如虎狼一般凶悍的气势,卫国公当时愤怒之余,其实还有几分欣赏的。